時語萌的鋼琴培訓中心的生意一直很好。L市是鋼琴之城,很多孩子小時候接觸的樂器都是鋼琴,一年一度的大小樂器比賽時琴娃的身影比比皆是。
繼承了父母藝術細胞的她在鋼琴教育領域如今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這也是得益於小時候他的爸爸給她打下的江山。當年爸爸在國外獲獎後就把自己的琴行開了起來,她作為爸爸琴行裡的第一個學生,一次小型的比賽冠軍就給爸爸帶來了她所在學校的一批生源。從那以後,她們的琴行就像開了外掛,基本上沒有不獲獎的孩子。分店是開了一家又一家,爸爸的名聲也在外,很多外市甚至是外省的琴童也慕名而來,就是為了上爸爸的一堂課。
這麼多年下來,爸爸總是感慨在學琴的天賦上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時言,而爸爸嘴裡的時言就是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一直聽說爸爸的前任是一個躁鬱症患者,有些時候沒有辦法分清想象和現實;在他們離婚的時候,爸爸曾經一度想爭取兒子的撫養權;可是對方一直把孩子藏起來不放手。爸爸是可以揭露對方的病情按法律程式爭取的,但是那個年代,一旦提出這個隱情,對方基本上下半輩子就會在非議中活著,甚至可能被強行安置到康樂醫院。
爸爸想著也許不一定要搞到這種地步,後面還是有機會照顧孩子的,也就沒有再爭取了。誰知道一離婚,對方只是收錢,孩子是一眼都不讓看,還惡意培養孩子的復仇情緒。在她十幾歲的時候,時言就跑到她們家小區樓下傷了她的爸爸,為此爸爸在醫院住了大半年,那段時間自己的媽媽也因為這個事情得了輕度抑鬱症,不再允許爸爸和前任及那個兒子發生任何往來,無奈之下,爸爸發了宣告斷絕了關係。
後來時語萌才知道,自己那個在外面的哥哥一直得到了爸爸的關照。他和鋼琴的每一次接觸都是爸爸的精心安排。
無論是他家旁邊的琴行裡那個彈琴給他聽的老師,還是那個在寄宿學校發現時言天賦願意教他學鋼琴的老師,其實都是爸爸的安排。後面時言媽媽大鬧,搞得音樂老師沒有辦法在寄宿學校幹了,爸爸就安排那個老師去了另一個城市的培訓中心當了負責人。
時言在爸爸的暗暗安排下與鋼琴其實從未分開,爸爸會在寄宿學校音樂老師的家裡偷聽時言練琴並根據時言的進度給那個音樂老師一些教學建議。直到這場地下教學被時言的媽媽發現,大鬧了現場,接著爸爸被時言刺傷才結束。
如今爸爸的小腦退行性病變已經不可逆,但是他仍然心心念著自己的那個不能相認的小孫女。
時言自殺訊息的電話是媽媽接的,媽媽當時哈哈大笑,那個差點殺了她老公並導致她抑鬱的壞小子終於死了。可是爸爸沒有高興,他悲傷了幾天,沒有吃飯,他說時言本來就沒有想殺他,他看到那個小子蹲了幾天就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在他身邊有人的時候才動的手;他知道在一個神經病身邊生活的人有多痛苦,他甚至提到時言動手時那瘦弱的手臂上全是傷;他一看就知道是虐待傷,和他沒有離婚前的所受的傷差不多一樣。
時言的葬禮是時語萌陪著爸爸去的,遠遠地看著,流著淚。之後他就一直讓女兒打聽小鈴鐺的訊息。得知小鈴鐺是在一個知名科學家的家裡撫養,心裡還稍微安穩了些。可是時語萌知道,爸爸想要自己帶著小鈴鐺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畢竟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誰知道外人帶著自己的孫女會不會對她好。
時語萌想著是不是要告訴爸爸她在那所學校看到了小鈴鐺?畢竟她的培訓中心和小鈴鐺現在所在的學校是合作關係,爸爸還是有很多機會見到小鈴鐺的,而且媽媽那邊還有可以用工作作為正當理由說得過去。
時語萌打算先試探一下爸爸,她安排了一次培訓中心的參觀活動,特意邀請了小鈴鐺所在的那個班,和班主任商量就算是一次藝術鑑賞主題的外出活動,反正班主任每週五下午都要有類似的安排,所以就愉快地接受了。
活動當天,爸爸作為老校長出現在了培訓中心的活動當中,他是一段鋼琴獨奏,給小朋友們表演。在觀賞表演的座位安排上,時語萌刻意把小鈴鐺安排在了觀看席的第一排。
老爺子表演了一段結束後,作為主持人的工作人員拿著話筒問孩子們:“小朋友們,有誰知道剛才時爺爺彈的曲子是什麼呀?”
小朋友們大都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坐在前排的小鈴鐺舉起手來說:“我可以猜一猜嗎?我以前聽爸爸彈過,他說他是因為這首曲子喜歡上鋼琴的。好像是李斯特的鐘。”
時老爺子稍微有點驚訝,倒不是因為小鈴鐺說出了這首曲子的名字,而是因為她的那段話,他抬起眼仔細打量著這個小女孩。濃密的頭髮被束成丸子頂在頭頂,一身灰白色的小校服套裝,那雙似曾相識的大眼睛,說話的時候彎彎的,好像笑意要從眼裡漾出來一樣。
這孩子太面熟了,可是時老爺子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於是就對著小女孩點了點頭問了一句:“小姑娘,你說得對,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時林,大家都叫我小鈴鐺。”
時老爺子腦子裡面的一根弦好像一下子就斷了,眼睛裡一股暖流湧了出來,難怪自己感覺這孩子面熟,那雙眼睛就是和時言一樣的眼睛呀,這個孩子是小鈴鐺,我的孫女小鈴鐺。
時老爺子想從鋼琴凳上站起來,可是有點踉蹌又坐下了。坐在小鈴鐺同一排的時語萌看到爸爸有點激動,忙上臺去打了個圓場。
“小朋友們,我們鼓掌感謝爺爺的表演吧,接下來我們還有精彩的音樂家故事等著大家。我們排隊出門右轉去音樂故事廳吧。”
聽時語萌這麼一說,小朋友們鼓了個掌,就在主持人和老師帶領下去音樂故事廳了。
時老爺子看著時語萌問:“這真是你哥的孩子?是小鈴鐺?”
時語萌肯定地點了點頭。
兩人對話中,小鈴鐺偷偷地從表演廳後門跑了進來。時語萌注意到了她驚訝地問:“小鈴鐺,你怎麼不去聽故事呀?”
“我喜歡這個爺爺彈的曲子,想問問爺爺能教給我嗎?”
這一句爺爺瞬間就把時老爺子的眼淚給叫了出來,還沒等時語萌回答,時老爺子就開口了;“孩子,我的好孩子,爺爺願意教你,你快過來,坐爺爺邊上。”
小鈴鐺猶豫了一下說:“陸奶奶說我不能和陌生人離得太近。不過,我記得這個譜子,我以為我忘了,因為爸爸不能給我彈了。”小姑娘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有點黯淡。“但是剛才您彈的時候,我一下子都想起來了。我給您彈一下?”
時老爺子和時語萌對視了一眼,有點驚訝。“小鈴鐺,你學過鋼琴嗎?”時語萌接著問。
“沒有,爸爸說等我長大一點再學,怕我的骨頭沒長好,但是我天天看爸爸彈,我感覺我會彈。”小鈴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光,充滿了信心。
“那你來試試,爺爺把位置給你讓出來。”時老爺子緩慢地站起身來,向旁邊挪了挪。
小鈴鐺幾乎是幾步就跳到鋼琴凳上,用她那個白白嫩嫩的小手,努力把自己腦袋裡像回放一樣的記憶重現了出來。沒有什麼技巧,音階之間的連線還很不熟練,但是她精準地抓住了這個曲子的精髓,雖然不連貫,但是表達準確,彈奏的琴鍵和手型都準確。
時老爺子的眼裡好像見到了寶一樣,努力地緩慢地讓自己蹲下來看著小鈴鐺說:“孩子,你彈得太好了,像你爸爸一樣,爺爺會教你的。”
時語萌也有點驚訝於小鈴鐺的表現,雖然不熟練,但是這是一個沒有系統學過鋼琴不到六歲的小女孩呀,其他孩子在她這個階段學琴也是簡單的曲譜。而小鈴鐺是幾乎把這個對大人都有點難度的曲譜全背下來,並用心表達了出來,這的確是在鋼琴上有天賦的孩子呀。
時林的班主任在音樂故事廳點名字的時候沒有看到時林,焦急地跑過來找孩子。一看到小鈴鐺在這裡彈鋼琴,一下子就鬆了口氣,在門邊喊:“小鈴鐺,快來聽故事了,不要掉隊。”
“來了”小鈴鐺聽到老師的呼喚,馬上跑到老師那邊去。跑到半路想到了什麼,轉回頭來,對著時老爺子鞠了一躬,“謝謝爺爺,您記得要教我喲。”說完轉頭跑了。
時老爺子淚流滿面,嘴裡唸叨著:“像,太像了,和你哥一個樣,連彈琴的天賦都一樣。”
時語萌安慰著爸爸,心裡又擔心媽媽知道這個事情後會不會犯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