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之後,二十二逐漸把一雙翅膀褪去了。鴨脖和鴨嘴不斷變短,除此之外倒沒有了別的變化。說起來,二十二那時候的模樣倒真的像是隻藍頭的雞。

沙斯先是回到城市的營地。爺爺正把窩棚拆掉,順帶著也收拾一些其他的東西,所有鐵片全都用繩子捆起來放在一邊。

爺爺讓他把東西隨便放在周圍的建築裡。說話間,爺爺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或是他知道了自已將要做些什麼一樣。他站在一邊等著。

“我要再去一次高臺。”爺爺冷漠地說道,只把藍色的小雞看了一眼。

“去找樹影哥嗎?”

爺爺並沒有回應他,就像他一早來到視界時的那樣。或也像是更早之前的什麼時候那樣。爺爺只是獨自一人,自他記事起便是常常看著爺爺的背影。

霎那間,沙斯想起了跟他圓兒姐來到視界的時候。那時的視界仍是一片平靜的樂土。人們在荒蕪間不斷升起火焰,不過是把荒蕪變作死寂。然而他們本就是超越了死寂的遊蕩者,只等著追尋蟲群。

一個又一個月夜降臨的夜晚裡,唯獨那些不太安分的人方才看得到月亮。同樣也是那些不太安分的人最終走向了所有的暗星。

視界本就是祖地。其上的人們以往便是如此生活。那時候的森羅同樣是樂觀的景象。人們不管過上多久仍是相同的模樣。無數無從揮霍的精力也只在夢鄉之中損耗。

短短六年時間,即便是死寂般唯餘幻境的視界也已天翻地覆了。外面的視界恐更是難以想象了。

短短六年時間,即便是樹,即便是他,來到此處也需要鬧出一番動靜才行。

至於那顆寶石,爺爺,或應該稱為元大人,在相認時交給他的寶石。交予他手裡時,只說了一句話。

“這是我欠給你們的。”

爺爺到底經歷了什麼,成為超凡者後他去了哪裡?爺爺為什麼能一直活到現在,以及他為什麼會認識樹影之前的樹影。或者更加重要的狼,狼為什麼會變成紅色,又為何會死去?一切同樣難以想象。

等到沙斯終於找到松青他們,便很快發掘就連他們或也變得不同了。到底哪裡不同仍舊無從知曉。或是透過記憶中的印象逐漸猜測到了一些事情。那是元大人曾經向自已展現的神蹟,異能在他的手中轉變了顏色,甚至轉變成了物質。

可是那又怎樣。相較之古早的先祖們,如今的人們本就形如神蹟。在那異能降臨以前的世界中便已存在的惡,短短六年世界便又捲土重來了。沙斯實在難以理解,時日如此漫長,即便是達成了目的,又能如何呢?

即便是把無窮的星河全部佔為已有,踏足全部的暗星,名為元的人們再次集結起來重新施展真實的神蹟,即便他們又一次向著更加遙遠之處前行,將更加偉大的力量帶回。如此種種,終是把一切都窮盡了,又能如何呢?

沙斯實在不能明白,為什麼人們總是熱衷於把自已推向不可避免的深淵。即便是那些歷經了無數歲月的人。

或許並不是那些人。是那些新生的人們。新生的人們也只是在尋找自已的位置罷了。即便是自已回去,同樣得找到自已的位置。諸般雜念或是爺爺的冷漠從來沒有使他變得頹廢,唯讓他對人們之間的事以及他們各自的命運感到不解。

倉促逃走時沙斯沒能把二十二帶上。至於二十二很快完全變作了魚,同時能夠從沙漠中游回來,這些實在難以幻想。人們的命運可能也都是如此。沙斯很快便是想到,自已仍是幸運的那部分。

姑且可以算作倖運吧。追逐一直持續到天明時分,河谷內堆滿了煙霧。尚且昏暗的夜空中,誰都沒有察覺的什麼時候,一輪滿月卻是悄然出現了。

另外,脖頸上的那塊寶石也不見了蹤影。

難以窮盡的天空之上終是被兩座天塹窮盡了。礦場的巨石們一如往常的自亂石堆砌的門內來到此處。岩石頂部平白出現了許多的洞穴。

樹影在岩石間恍惚了會兒,只因為這裡短暫地給他熟悉的感受,一種曾經來過的感受,比古早還要久遠的感受。或只是因為這裡的岩石本就古老。其實也難說的很。岩石們自地心刺向虛空之中,便是永恆地蔓延,仍是被無形的大風不斷剝離外殼。即便是這些岩石古老,其下的岩石也只能更為古老。而樹影所察覺到的便是此處剛剛產生時的空靈般的感受。

似是沙斯與松青的事,他實在不想去了解,只當作是兩個老友的重聚。事實恐怕也只能如此。不多時,樹影再次鎖定了位置,縱身向暗影中躍去。

洞內是那團一如既往的藍色的火焰,或是小了許多。焰身被老頭佝僂的背身完全遮擋了去。洞穴內如是星空一般。

確認是自已認識的那個老頭,樹影向其中講道。

“沙斯說你去過高臺了。”

洞穴內全無回應,唯是火焰仍是跳躍著。四周的牆壁也跟著跳躍。無盡的星河似是沒有去處,僅在原處熄滅或是重新燃起。樹影的目光注視到微小卻是奇怪的石塊之中,石塊中的線條中心同樣在注視自已。

仔細看來,並不是火焰投射到了巖壁上。那些巖壁上本身就鑲嵌著的石頭正隨著樹影視角的變動同步地忽明忽暗。

老頭或是酒已過量,也或是終於把聲音聽到一般,方才是頭也不回地自言自語道。

“高臺。奧……大概去過了吧。”

如此說著,宛若是故人來了,本無需回應什麼,但是仍舊藉著個由頭好來回應故人。

樹影仍是恍惚模樣,唯確定名為元的老頭確實去過了高臺。細想起來,老頭去時自已應是還在雞場裡。實際在樹影看來,自已沒有察覺也是尋常之事罷了。

六年時間裡,他自是逐漸地熟悉了異能的種種,也逐漸地萌生出一種可以做到任何事的幻覺。但是,他總歸很少用到它們。樹影極盡所能地控制著自已,即便想到了什麼也很少去嘗試。

他總是敏銳地察覺到那些皆是幻覺罷了,相較於視界的一切,無所不能的感受不過是一種真實的幻覺。並非是多麼高深的道理,他的那份敏銳僅僅來源於他本能般的理性,他逐漸想到了代價。

便是自已真的把視界的一切異能全部調動起來用於某處,或是回到高臺把異能全部釋放給予所有人,諸般種種或都是同樣的事情。同樣唯獨沒有考慮代價的事情。

吹向遠處的大風終是會耗盡,旺盛生長的草地終會枯萎,山峰會跌倒,永生同樣難逃因永生而更為悽寂的死去,一切都不可能沒有代價。在他心底或潛意識之中,沒有代價同樣是真實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