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走廊裡全是窗架拍打牆壁的聲音。又是白天了,視界風沙猛然間提起士氣,隱約有風暴來臨的勢頭。樹影倒是並不相信。二十隻雞不知從什麼時候都起全都跑到了門外的走廊裡,緊挨牆邊靠著。

樹影一層層把窗戶全部關上,終於無事可做,悻悻地來到房子後面坐下。

心中似是有什麼迴響著,倒不是真的有些什麼。平臺上早已放好三桶蟲子,又實在懶得過去拿。索性大聲往樓道里叫喊。

全無回應。

或許真的有沙子吧。把手平白伸著,聚起一團無色、無味的異能。總歸是沒有什麼。憑空只覺著是冷氣。

“真的可以融化嗎?只能融化成氣體?”樹影如此繼續自言自語著。

也不知是懷著何種心情,還是把蟲子一桶一桶提到屋子裡,坐回床上。或許是本就沒有什麼心情才對。

“都進來。”樹影整理身形後向走廊裡喊道。

仍無反應,大概是因為遲遲未歸的老大吧。遂起身走到門邊,讓它們看到自己。

“老大在女孩那裡。很快就會回來了。”

雞群仍無反應。

……

“明天我就去把老大要回來。”

如此這般也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雞群也不知聽了多少次。即便是第一次聽樹影這樣說時也沒有太多反應。非得是親眼看到,或是事情已成定局全無變數,否則便是難以認定,這群小雞就是懷著這樣簡單純粹的精神,唯有真真的看在眼裡,方才能於心底裡由衷地萌發出本能的熱烈的情感。

像是少年幾次回來時那樣,本就習以為常的事,就連它們自己也不知為何會莫名地感到失落。每每看到樹影,或是緊緊盯著,逐漸再也不能感受到喜悅,甚至愈發忐忑不安起來。

不管自己再打算胡編亂說些什麼,似乎也沒有了用處。只是,這些小雞分明聰明,大概是知道了些什麼,或是覺察了自己的一些心思。比方說自己曾經打算把它們送女人一隻。

“絕對不會把你們送人的。”片刻,樹影終於講道。

二十一隻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齊搖起頭來。

“總不能是想被送人吧?”

二十一隻雞一起搖頭。尤其是二十二,就連脖子也一起搖擺起來,逐漸站不穩了。

“那是因為什麼?”

二十一隻小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了動靜。眼神或是惶恐,把那遙遠未來的事,或是本就不會發生的事也在心底裡直面起來。

“你們不想我離開嗎?”許久,樹影講道。

二十一隻雞猶豫了半晌,一起點起頭。

“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雞場。”

聽著這話,雞群方才有點兒緩過神來。略微看看樹影,又把注意轉移到老大那兒去了。

至於樹影自己,又能去哪裡呢?實在是想不起來能去哪裡。沙丘?沙丘只是堆起來的沙子,或對於其中的人們也可以算作別的什麼,對於自己仍舊難說。即便是女人,或者應該叫她柳青兒,未必不是一場異常清醒的夢。

“先進來把蟲子吃了吧。”

說起來,老大似乎也已經捱了不少打了,差不多能要回來了。等自己再長几年,莫名地連脾氣也漸長起來,還能把二十三也要回來。

只是這樣想罷了。樹影絕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逐漸地熱衷於胡思亂想,於此便越想越多了。說不定是本性溫和的人也會變作暴躁呢?說不定是本就伶俐的人也會變得木訥呢?若是事已成定局,人們會佔據何種理由,各說著何種言語?

諸般種種實在難以想象。或是比著那漫天的繁星也是同等的複雜,難解。如此想著,就如同與剛剛不成樣子的人對話一般,實在沒有益處。

他倒是每每都能難得地快速清醒過來,重把注意投回自己身上。大概也只能在意自己了。可轉念一想,又重落入到空想的旋渦之中,如此想著。

即便是僅僅在乎自己,身邊的人也未嘗不是各自的自己。

他認定是小雞的這些傢伙,可一點兒也不小,比成年的鴨子都大。甚至,比鵝都大上一點兒。四下看著,小屋裡已沒了落腳的地方。

“不要留。全部吃完。”樹影看著眼前的小雞,徹底清醒過來。“它們倆都有人管飯了。”

說罷,自己也拎出一隻白白胖胖的蟲子塞到嘴裡。仍舊沒有任何味道,白水一般。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柳青兒。身邊似乎是逐漸湧起了熟悉的漣漪。大概只是異能的另一場暴亂吧。散佈各處的異能,即便沒有進入人體內仍是嘗試著匯合在一起。徒勞罷了,每每崩裂開來。

幾天後的早上,雞群在走廊裡靠牆睡成幾排。樹影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女孩正在平臺上等著,懷裡仍舊抱著那隻鴨子。女孩身後也畏畏縮縮跟著一隻。正是老大,隱約長大了點兒。女孩隱約也比先前長高了不少。大概是錯覺吧。給老大使了個眼神,樹影自顧自地收拾起蟲子。

“你還沒走嗎?”月靈忽然講道。語氣還算平和。倒是像極了柳青兒曾經說過的話,彷彿真有哪裡是非得離開不可的地方。

看來老大是沒少受氣。

“上哪裡去?”

“隨便你上哪去。”月靈隨口說道,踢了踢腳邊的老大。

即便被踢,老大也沒有往樹影那邊走。自然是明白被踢的意思,仍是沒有走動,愣在原地。

“我哪也不想去。”

“那就等你想去了再去。”女孩自言自語般說道,看著假意忙碌的樹影。“你完全沒有察覺嗎?”

“夜晚的潮汐。大概是異能。包括從我身體裡跑出來的那些,全到這裡來了。”

“不錯。終於知道一點兒了。”女孩自顧自地講著,以天空為背景比劃了一個圓。“若是能加以利用,以後就會有真的白天了……”

“真的能利用嗎?”樹影如此問道。彷彿真的關心一般,自己也說不清楚,女孩的話倒是一句也不想聽。不想聽又能如何,仍舊聽進心裡。

“那是自然。我可是視界的月靈啊。”如此說著,即便是視界的月靈也笑的像個孩子。

“或許不錯。”

“怎麼是或許。分明很好才對。”

“你說很好,誰知道人家怎麼想的。”

“我可不管那些人怎麼想。”

聽著這話,樹影把手裡的蟲子全部塞進桶裡。腰背挺得筆直。只有他才是真的長高了不少。眉眼之中陡增了幾分冷峻。

“還是要管的。”樹影如此說道。

樹影的冷峻模樣,月靈早在他剛到水渠裡便注意到了,此番交談或是意料之中。即便是一早想好的,仍是不由得迴避起來。此刻模樣,與尋常人家犯錯的妹妹惹惱了哥哥或也可比。

“隨你去管那些自己也摸不著東西南北的人吧。”

“那還不是全都因為你。”

“隨你怎麼說。反正別想這些了。”月靈嘴裡只是自言自語似的說著,自覺也是理虧,揮了揮手把天際上那個不存在的圓圈擾散。

“這隻雞我幫你教訓過了。不久就會飛了。”

“不會飛也沒什麼。”

她便是不說剛才的那些,樹影也隱隱痛恨她。雖是真這樣覺著,語氣不免不近與她的人情了。

“那可不成。”

“不會飛也白白胖胖的。”

“照你這麼說,會飛了能更白,更胖。”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終於迴歸到正常兄妹間的聊天。女孩似是要趕走自己,忽然問道。

“那把刀呢?”

“在那裡。”

食指指向了建築後身唯一的小門。

“把它放到床邊。”

“不放。”

“不放也得放。”

“要放你放。我可不放。”

……

不多時又開始趕自己走了。

“你不走我不是白忙活了。”月靈一直嘮叨。“反正想走就走,有什麼事我會叫你回來的。”

說完,轉身往管道里走去,又補充道。

“放心。不會有事的。”

老大愣在一邊,等到樹影把它重新抱起來仍是一臉的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