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者。你終於來了。”一名體型壯碩的男人向樹影走來,口裡繼續說著,“老頭子醒了。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喝。”

“老師。老師。”屋裡眾人呼喚道。

“你先進去吧。”男子說道,一邊把門開啟。

同樣昏黃的房間,看上去合理許多。老人被一青年攙扶著坐了起來,獨自拿起枕頭抱在懷裡。青年樣貌大約長樹影幾歲,一早便脫下了工服。青年身形簡練,已長成一名男子了。

“只可惜了神獸。”那名壯碩的男人唏噓道。

“那可不是神獸。”老人緩緩說著,似是在調侃一般。神情卻是懷念,不知怎的,雙手撫摸起手裡的枕頭,繼續說道。

“不過是條挺大的魚罷了。可惜沒嘗過什麼味。”

“老師醒了就好。”那名年輕男子說道。

“是啊。”壯碩男子道,給那青年使了一個眼色。“總算醒了。”

老人看清那男子,稍稍收斂了神色,不住地咳嗽,剛一平穩便讓眾人都先回去。

“外面的也都回去吧。”老人講道。

隨後上下端詳著樹影,倒不再說什麼。至於樹影則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其實並不十分在意,只對那名青年感到親切,臨走跟他打了個招呼。

“我的朋友,你還是來了。”老人開口道,“不要去管他們。這就是我們倆的事。”

樹影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但是那些事跟他所說的顯然沒有關聯。而且,朋友二字實在讓他懷疑。或許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於一室相處也會互道朋友。但那也該是同齡人之間的事。

“我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簡單回想後,樹影向老人回道。

“那沒什麼。”老人繼續撫摸著枕頭,神情逐漸淡然,又似是冷漠。“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不過現在不急。在那之前讓我先看看你。”

許久。窗外再沒有響起風聲。通紅的火苗不時落在少年臉頰上。老人則像是在迴避那火光。

“不管那是什麼,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是啊。一般都是這樣。但是我要問的是你的事。”

“我還什麼事都沒有。”

“是啊。一開始都是這樣。但是總歸是有事。”老人緩緩說,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一般,臉色逐漸溫暖了。“有些事情就算忘記了也還是很清楚。就像。就像……”

“就像是溺水。即便是忘記了也還是會平白無故地害怕起水來。”

“對你來說或許沒有什麼。誰又會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情苦思冥想,總歸一無所獲。”

“就比如這座城市。你大概有很多問題可以問。非常多的問題。但是未必會在意。關於這座城市。”老人緩緩說道,“我要告訴你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這座城市幾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是因為不在意嗎?”

老人沉默不語。

“你的意思是它一早就會是這樣。”

“不要那麼猶豫。”老人繼續講道,“沒有什麼事是你需要選擇相信或是不相信的。”

老人用手比劃著,比劃這一整座城市,更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吟唱著某種古老的魔法,又彷彿只是在驅趕自己眼前的困擾罷了。

他自顧自地講著,“你看。我仍然在這裡。我回來了。我遵守了自己與衰老者的承諾,而且打算一直遵守下去。”

許久。樹影再沒有繼續言語。在他的心底,事情總歸是一定的,倒不是什麼宿命,或是什麼非黑即白。但是事情總歸是有些原因的,或許是許許多多的原因,卻僅僅有著唯一的結果。

“衰老者。”老人忽然厲聲喊道,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在那之前,我要看一看。”

語氣僅是嚴厲罷了,卻不像是在訓斥自己。自己身上或許真的有什麼讓老頭在意到了如此地步。可是,自己畢竟什麼也不記得了。

眼下已經無法控制。柳青兒一早也隱隱猜到是如今的結果,就連她的腦袋彷彿也變作了漿糊,無法動彈了。

“會讓你看見的。”青兒闖進屋裡喊道。“不過是什麼也沒有罷了。”

“什麼也沒有,我是不會相信的。”

老人自是不會相信。他絕不會相信。

“不可能什麼也沒有的。”老人仍舊自顧自地講道,神情逐漸黯淡下來。

回去的路上,樹影的內心早已是一團亂麻。腦海裡不斷回想起老人蒼老、沙啞的聲音,逐漸把腳下的荒地停了下來。

“什麼也沒有發生。什麼也沒有發生……”

“你怎麼也跟那老頭一樣了。”女人也停下腳步講道。

“我跟他不一樣。”樹影自顧自地講著,把目光依託在星河之中。

“你說不一樣。那你們哪點兒不一樣。忽然間就停下來,讓別人等上老半天。”

“你還是等會兒吧。”

“等什麼等。要不是那老頭忽然間原地坐著一動不動,我早半年就回去了。”

“現在還有半年一說嗎?”

“不錯嘛。知道一點兒了。”女人聞聲講道,也把目光注視在星空之中。

閃爍的星河永恆流轉著,在那更遙遠的黑暗下不過是一葉扁舟罷了。即便如此,也僅僅是往日景象。當往日全部煙消雲散,同樣是如今的下場。諸多幻境只把人們隱秘起來,埋藏多少夢想近似夢幻,卻不知本來面目。或許本就無法示人。或是那往日實是美好。

但是,如此下去只是掩埋了更多,以至於逃避也無處出逃,以至於沒有牢籠讓人們出逃。

許久。兩人仍在原處。

“他也會變老嗎?”少年向女人喊道,緩步走上前去,彷彿眼前生長著一把乾枯的稻草一般,無論如何自要緊緊抓住。

“他沒老。”青兒回應道,“他就是快死了。”

“他也是衰老者嗎?”

“他也是。”

“他之前不在這裡。他從哪裡回來的?”

女人回看向城市,隨後說道,“沙丘。”

“沙丘?那是哪裡。”

“哪裡也不是。”女人不耐煩地喊道,往視界的高臺跑去,逐漸拉開了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柳青兒刻意放慢了腳步,眼前又是一道齊天的絕壁。

“我是樹影。”少年在身後向她大聲喊道,向著前方飛速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