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說他的名字叫小叫花子,沒有姓氏,張子歸聽了以後心裡更加難受,對他憐愛的心更勝從前,希望他以後有福氣,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福來。問了福來願不願意隨他姓,福來小小年紀被人喊過很多稱呼:小叫花子、小癟三、討吃鬼、那孩、乖寶……
喊他什麼其實他都無所謂,張子歸對他不錯,想讓他隨他姓張,他也沒意見。於是乎,他就被正式更名為張福來。
福來領著他們上窮奇山找山匪,一連幾天進展都不大,始終只能在山腳下徘徊。
窮奇山山勢很高,整個山體籠在霧中呈墨色,站在山腳下看窮奇山,猶如看一幅水墨畫。福來雖然早幾年就跟著獵戶上山,但是因著他小,獵戶們也只帶他在山腳附近徘徊。如果要是去高處,絕對不帶他。獵戶只要去山中央或山頂捕獵,都是帶著幾日的乾糧和水上去,一連幾日就宿在山上。就算是當地體力最好的獵戶,不眠不休也不能一日內往返。
來福領著他們從獵戶開闢出的小道走到山腰附近,就再也找不到路了。山腰處雜草橫生,樹枝茂盛非常,人行其中甚至看不到頭頂的太陽。一隊人走了一小會兒就已經悶溼得煩躁非常,身上也被不知名的蟲子咬了很多包。
張子歸抱著福來,詢問他要走的路徑。福來坐在張子歸胳膊上,抿著嘴唇仔仔細細回想一番,最終搖搖頭,老實說自己不知道。
眾人連劈帶砍清出一小段路,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張子歸蹚著草尋聲過去,發現一副有兩人長的蛇蛻。驚歎過後,大家面面相覷,竟是誰都不敢繼續開道。蛇在大金朝百姓心中意義非凡,非常的有靈性。路遇蛇攔路,那是必然要繞道的。蛇盤桓到家裡,那也是要燒香磕頭地請它出去。蛇的講究非常多,現在遇到這麼大的蛇蛻,眾人心中已經打起了後退的主意。
抬頭看了看分不出時辰的天,從茂密的樹葉間隙隱隱還透著亮光。張子歸咬咬牙,親自小心收拾了蛇蛻,率小隊返回了山底。
回去拿著蛇蛻拜見傅恆,把山中情況仔仔細細稟告了一遍。傅恆沉吟片刻,讓他們不用再去山上探路,原地休息待命,派出幾支小隊封了從山上通往縣城的道路,等山匪主動來找。
話說這一邊張子歸走了以後,江恆日日都去楊府找楊純陽,夜間也留宿在楊府。確實是獨自一人睡覺不習慣,但是並不是巴巴尋楊純陽陪他睡覺,而是楊府每日都辦夜宴,江恆日日酒醉,把張子歸走後他最大的不適應溺死在酒盅裡。夜夜宿醉,白日裡幾時醒來算幾時,夜裡又重新醉酒,日子在他這裡成了一筆糊塗賬,真真是不知今日是哪日。
楊純陽也由著他,對外渲染了一番江恆當初對他的照顧,打著知恩圖報的名號明目張膽的親近江恆。宴席間大家喝到興起,藉著酒勁摟摟抱抱竟無一人察覺不對,江恆就更沒有察覺出楊純陽對他的心思。楊純陽養了兩院子的伶人小倌在席間伺候,各賓客喝多了對伶人小倌摟摟抱抱那是再常見不過的場景。夜宿在楊府的賓客,也有伶人小倌伺候在旁。就連楊純陽為數不多的幾次爛醉,也是由他們伺候著扶下去休息的。楊純陽在江恆眼裡,那就是兩個字的形容詞:風流!
在張子歸走後的第二個月,楊純陽遇襲了。
當時眾人聚成一團鬧的正起勁,忽然宴請的賓客中有一人拿著短刃直刺楊純陽。江恆在楊純陽斜下方坐著喝酒,亂事一起,其他人四處奔散,江恆嚇傻了,一時竟沒隨著賓客奔逃。待他回神時,正緊緊拽著行刺之人的後腰帶。江恆雙手發顫,臉色慘白。行刺之人身量比江恆高大很多,楊純陽就在眼前,雖然腰帶被江恆拽住,行動被減緩,但是看著近在咫尺的目標,竟然沒有反手先殺了江恆,而是依舊直奔楊純陽而去。
江恆腿腳發軟,雖然往後拽著刺客,但是隻是讓對方行動遲緩了片刻,就拖拽著江恆一起往前刺。眼看就要刺到楊純陽了,江恆哆嗦著收緊雙手一屁股墜到地上,雙眼死死盯著楊純陽,雙唇囁嚅地說讓他快跑,但是最終一個氣音都沒發出來。
刺客被後墜的力拉的滯住片刻,楊純陽那邊也已經有了反應的時間,眼看刺殺失敗,刺客怒急之下,反身一腳踢在江恆心口,舉著短刀改朝江恆脖子刺去。
短刀被高高舉起懸於頭頂,江恆臉色灰白,嚇得閉上眼睛,與此同時腿間一片溫熱。江恆哆嗦著等待著劇痛到來,忽然聽到‘咔嚓’一聲悶響,預期中的劇痛並未到來。江恆睜開眼睛,看到楊純陽站在刺客身後,捏著刺客的脖子,而刺客的頭顱已經斜著耷拉在一側肩上,竟像是生生被人用蠻力捏斷了。
楊純陽隨手把刺客甩到一旁,伸手拽起江恆。江恆腳步虛浮站也站不住,楊純陽見他嚇成這個模樣,心中說不清是何感覺,只覺好似一隻手在胸腔中攪動了一番。手上用力,把江恆緊緊抱入懷中。溫熱的液體順著褲腿淅淅瀝瀝滴到楊純陽鞋上,略帶腥臭的味道也飄了起來。楊純陽手往下一摸,溼漉漉的褲子立馬就把他手浸溼了。複雜的陌生感覺中突然多了一絲心酸和感動。楊純陽一隻手從江恆腿彎處伸入,把江恆打橫抱著回了自己的寢室。
江恆傻呆呆地任由楊純陽脫了他的衣物把他放到浴桶中,似乎真的是嚇傻了,溫暖的水包裹著他,也沒能讓他臉色好上一分,依舊是煞白的一張臉。楊純陽出去片刻,回來時端著一碗壓驚湯。喂江恆喝下壓驚湯,裹著他從浴桶中抱出,擦拭了身上把他放到被子裡,整個過程江恆都沒反應。讓做什麼做什麼,但是眼神始終沒有聚焦。楊純陽看著這樣的江恆,心中泛起絲絲縷縷的心疼。
行刺之人的身份已經調查清楚,楊純陽每日宴請的賓客都是有請帖的,請的都是京郊貴人圈中子嗣、門生。此人是晏太尉門生,楊純陽頗為欣賞他的文采,想要結交才給他發了請帖。此事一出晏太尉就把此人生平和生前一應用品書信全都派人送到楊府上,還專門上門進行了關切的慰問。楊純陽心知晏太尉是不想讓他立案,以前有心結交晏太尉,但是不得門路才改為結交他的門生,此次如若立案,難保會不會讓有心人利用牽扯上晏太尉。楊純陽客套幾句,言語間暗示自己頗為欣賞晏太尉這種不結交黨朋的直臣,既然人已死,此事就到此為止。
倒不是晏太尉面子真的如此之大,而是楊純陽活到現在,從小到大明著暗著想害他的人數不勝數,且不說他本人還率兵攻打過大金朝,就單單是他的身份,想殺他的就不少。這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想殺他的人。他在大金朝根基尚淺,就說能揪出幕後黑手,也不見得能連根拔起。還不如以此賣晏太尉一個人情。
晏太尉這邊,暗裡也派人細查。楊純陽此人暗裡手段如何狠辣都早有耳聞,出了這事,是真的想刺殺楊純陽,還是想以此害晏太尉,或是有其他目的,難講。
而江恆這邊,當天夜裡就開始發熱,一連燒了幾天。楊純陽照樣上朝,照樣日日設宴。唯有夜間眾人散去,楊純陽守著江恆,摸著他燙手的身子,覺得萬一江恆因此燒傻了,這恩情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