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陽守在篝火旁咬著牙強撐，南下官員定下來後，楊純陽把他安排進剿匪隊伍裡，成了一名普通騎兵。他們這一支隊伍一共一萬二千人，由正二品總兵傅恆率領，先行南下剿匪。但是這一路上，未到悍匪橫行之地，已經遇到幾波因為災情影響，吃不上飯的災民自發組成的農民起義。
賑災的官員還在後面，待他們平叛後，賑災隊伍才會跟上來放糧施粥。一路上餓殍遍野，易子而食已不稀罕。甚至於餓急眼的民眾聚合在一處，打了軍糧的主意。這一夜他們鎮壓屠殺的就是餓急眼夜襲軍營的民眾。
這些人沒有精兵利器，拿著一些鋤頭、榔錘就來襲營。傅恆早有防備，糧草一路上都是重兵把守，遇到的幾次夜襲都沒有驚動大部隊，僅僅幾個時辰就結束了單方面的鎮壓。
張子歸的長矛從民兵胸腔拔出時，對方沒有立即死去，抽搐著掙扎了好一會才漸漸沒了動靜。這一群劫糧的民兵已經盡數殺死，他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負責戰場清理計程車兵已經挖好深坑，把一個個屍體往坑裡抬。
“走吧，過去歇會兒，天亮了還要繼續趕路。”跟張子歸同營的兄弟過來攬著他的肩膀，把他往篝火處帶。天旱沒有收成，處處民不聊生，偏偏深山裡夜間冷得滲人。
張子歸接過旁邊遞過來的酒袋，大口大口地往裡咽。火辣辣的酒勁兒衝不散他心裡的寒意，這一路他沒有當初在戰場殺敵時的暢快，他殺的不是敵人，而是他內心深處也頗為同情的普通平民。甚至，這根本算不得交戰，只是單方面殺戮。鋤頭榔錘根本就夠不到他們，早在他們舉起武器的那一刻，長矛就已經刺穿他們的身體。餘下的就是在抽搐中等待死亡。逃？哪裡逃？深山老林形單影隻如何逃得過正規軍的眼睛？就算逃了又如何？能入口吃不死人的草藥早就被吃光了，地裡、樹上連個蟲子都沒有。如何得活？
像張子歸這樣受了良心譴責計程車兵不少，很多人都是被迫服役，家裡貧苦的不在少數。他們這批剿匪隊伍裡，沒有安排這邊籍貫計程車兵，但是就算如此，也已經有士兵接連請願讓總兵大人放軍糧救人。
大軍每日整肅好後，傅恆都要在兵將面前一再申調，他們能做的就是儘快清掃道路，儘快到達目的地清剿匪患。他們只要把沿途這些不安分分子都鎮壓住，後續賑災才能儘快過來協同各處衙門一起開倉放糧，更多的人才能得活。
張子歸騎在馬上，雙目血紅。這些時日他沒有一日能休息好，午夜夢迴總是夢見被他殺死的平民匍匐在地，臉頰凹陷、張著大口伸著手夠他，讓他行行好給口吃的。
同小隊的不少人，已經立了戰功升成兵長。張子歸似乎是忘了來這裡的初心，別人策馬揮矛往前衝時，他都儘量拖在後面。別人肆意殺敵時，他甚至連長矛都不想舉。他甚至生出了想替他們偷軍糧的想法。
張子歸日日受煎熬，睜眼是三五不時屠戮百姓，閉眼如在滿是餓鬼的煉獄。終於，他們部隊到達了目的地——匪患大本營利安縣窮奇山。
傅恆讓大軍駐紮在縣城休整，匪徒絞殺了利安縣縣令，劫了糧倉。利安縣民眾為了吃口飯多已和山匪同流合汙，利安縣城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殘。街上餓殍橫屍無人收，偶見的行人猶如活骷髏。
傅恆先是派兵清理了縣城的屍體，接著就讓步兵抬著擔架把還活著的人抬到了已經廢棄的縣衙內，煮粥做飯派軍醫，總歸是把能救的人救了個遍。張子歸等人心裡也舒服了些，此時看著這些被拋下的老弱病殘，對山匪的怨氣達到頂峰。
誰家沒有老人孩子？旱災之下糧食短缺，只收能用得上的壯丁，沒用的老弱拋下等死，雖然可以理解，但是心裡的怒火總是難平。這一路的憋屈愧疚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發洩口，一時間士氣大振，磨刀霍霍等著總兵一聲令下，直奔窮奇山匪窩。
窮奇山地勢險峻，沒有引導很容易迷路。山中地形應是有地圖參照的，但是縣衙內已經找不到地形圖，此次出兵也只發了利安縣地形圖。
傅恆原本想著讓縣城中救活的老人給個指引，結果竟無一人願意。雖然被拋棄在縣城中，但是因為家中子女成了山匪，藏在窮奇山，被拋下快餓死時可能恨過子女，如今朝廷派兵剿匪了，一個個都不忍子女喪命。
正當傅恆一籌莫展時，張子歸領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兒求見總兵。此小兒自小無父無母，被一老嫗撿到收養，兩人相依為命。老嫗年紀大，小兒兩三歲起就揹著小簍在山邊撿柴、拔野菜。再稍大些就跟在獵戶後面進山撿些獵戶看不上眼的小動物，天長日久對山形地勢十分熟悉。這次大旱，他和老嫗都被拋下，不僅如此，山匪和縣裡人入山時還把縣城洗劫一空。老嫗為了守住一點糧食被山匪活活打死，這小兒靠著從獵戶處學來的一點捕獵技巧靠吃老鼠和啃噬屍體得活。
張子歸遇到他時，他正在啃一個剛死不久的人的小腿。一時間又是噁心又是驚悚，更多的是對這孩子的心疼。稚子何辜，偏偏生在了這種世道。張子歸帶他去了歸置饑民的縣衙，偏生還活著的這些人好多都見過他啃噬屍體，對他心存芥蒂和排斥。張子歸無奈之下，直接領著孩子見了總兵，想試試能不能求求情把這孩子帶到軍隊中照看。
傅恆聽完以後倒是對他啃噬屍體沒多大反應，傅恆領兵打戰多年，特別是在塞外守邊關時，軍糧遲遲未到，戰事又不停，多的是逼急了人吃人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屍體而已，又不是活人，在他看來不是多大事。問了小兒幾個問題，雖然語言有些不通，但是連比劃帶猜，互相也能溝通。當下就安排這孩子住進軍營，好吃好喝餵飽後，撥出一個小隊，帶著這個孩子一起進山探路。
而張子歸奉命暫時看顧小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