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水終流去,別有天地在人間。

翌日,徐平安彼時已早早地抵達書齋,見得丙班前排已貼滿往年學生的姓名,便尋了個稍顯僻靜的位置落座。見時間尚早,他便翻開書桌上備好的書冊,卻發現書名為《禮記集說》,隨意地翻閱之下,卻仍感難以進入狀態。目光掃過,書桌上還放置著幾張紙卷,看著正中央掛著毛筆的筆架與一旁的硯臺,他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片刻之後,隨著新入書院的學子們紛紛步入書齋,並未留意到角落裡的徐平安在做些什麼,只是三五成群地談論著近日的見聞以及書院內聽聞的八卦。

待到龐離規定的時間前一刻,陸陸續續的老生們從外面走來,每個人的面色都顯得頗為嚴肅,並未理會書齋門口站立的學子,只是在回到座位前瞥了一眼角落裡正在奮筆疾書的徐平安,然而也僅是一眼而已,畢竟當年的他們亦是如此。

見前排已被老生們佔據,新入學的學子們只能挑剔地尋找剩餘的書桌坐下,一個個不服氣地看向前排老生的方向。

徐平安見周圍已坐滿了人,便放下手中的毛筆,將胡亂書寫的紙卷收好疊起置於原處,抬頭望向書齋前門的方向,等待著龐離的到來。

隨著院落中間的日冕指向辰時,龐離空手而至,站在書堂內最前方望向眾人,微笑著說道:“今日乃開課首日,先告知諸位丙班的規矩,聽過的再聽一遍,未聽的我亦僅講一遍。”

看著面前都面露認真之色的學子們,龐離微微頷首,繼續說道:“丙班上課並無太多規矩,除每日必修的課程外,其餘時間是否在書堂內皆由諸位自定,但不得遲到,此為禮。”

“學堂內的座位諸位可隨時爭奪,在丙班不以書院公考的成績排座。”

“先生,那如何爭奪座位呢?”最後方一名新生問道。

“簡單,吾等皆為書生,詩詞歌賦,乃至對對子,只要諸位敢於發出挑戰,在我與諸位的見證下,誰勝誰坐。”龐離指向身前一眾老生說道。

“自然,為了不擾亂秩序,每月僅提供一次機會。”

見眾人都顯出明悟之狀,龐離輕敲身前的教習桌,“就此為止,今日便如此,下面授課。”

見後排新學子們準備翻閱書桌上的書籍,龐離再次敲了敲教習桌,“忘了告訴你們,書人人皆有,什麼時間讀,什麼時間看,書就放在那裡,你們入書院後,要學的是如何博取功名,把手中的書都放下吧。”

包括徐平安在內,他們新入丙班的十九人都滿臉驚訝地望著前方的龐離。

“多年以來,根據書院教習間的交流溝通,以及各地大臣們的參觀指導,縱使諸位文采斐然,但若字跡潦草,閱卷考官可能連看都不看便將試卷揉成一團,棄置角落。這字,必須工整,你們可以理解為這是閱卷考官們內定的潛規則,甚至一些高官們能從你的字跡中洞察你的為人處世、性格特質等諸多方面。”

龐離停頓片刻後繼續道:“諸位皆是考取過秀才功名之人,再進一步便是舉人,皆為貴地人盡皆知的天才,年紀輕輕便可抵得上常人幾十年的努力,而書院的第一堂課正是如此,以應試角度去增加你們試卷被閱讀的機會,而這也是你們可能邁向成功的第一步。”

“諸位院試的試卷我無緣得見,但現在有了,今日課堂還請諸位撰寫一篇關於鳳陽山登頂的感悟,當然題材型別由諸位自選,但字跡,哼哼。”

“開始吧。”

隨著龐離話音落下,便從教習桌下方取出一套茶具,便不再理會眾人獨自擺弄起來。

眾人見狀,紛紛拿起桌面的紙卷,一個個陷入沉思。

徐平安端詳著眼前的素紙,大腦卻是一片空白。他沉穩地呼氣,力圖使自已保持冷靜。鳳陽山,這座作為書院落腳之地而聞名於整個荒州的山嶽,他在昨日即已抵達其山頂,然而將這份感悟轉化為詩詞,卻是面臨著巨大的挑戰。

他環顧四周的同窗,大家都在沉思之中,有的已經開始揮毫潑墨。徐平安不願落後,拿起毛筆,墨汁在紙上暈開,腦海中浮現出那年攀登鳳陽山時的情景。山風輕拂,雲霧繚繞,俯瞰山下,心中自然而然地湧現出豪情壯志。

“翠嶺縱橫八百峰。”他在紙上寫下第一句,隨後靈感如泉湧,筆勢如龍:“雲崖浮隱萬千松。”

寫到此處,他停頓了一下,回想起當時的心境,那種站在山巔,俯瞰眾生的感覺,讓他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與天地的廣袤。於是繼續寫道:“不知山水雲深處,春色亦如山外濃。”

徐平安滿意地審視著自已的詩句,覺得似乎還欠缺些什麼。他想起龐離所強調的字跡工整的重要性,便放緩了速度,認真地書寫每一個字。

與此同時,其他學子們也紛紛開始創作。坐在徐平安旁邊的學子,早已揮毫如飛,他的詩句充滿了豪情:“鳳陽山高雲飛揚,登頂之時心激盪。壯志凌雲天地闊,豪情萬丈逐風浪。”

而另一位學子,則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登山過程中的景色:“鳳陽山路曲徑幽,松濤陣陣鳥聲柔。登頂回首千山綠,心隨雲卷意悠悠。”

龐離一邊擺弄茶具,一邊不時瞥向眾人,看到他們都在認真創作,心中暗自讚許。他深知,這些學子們雖然年輕,但個個都是才華橫溢之輩,只要稍加引導,必能成才。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教室裡只剩下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的聲音。徐平安放下筆,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錯字和潦草之處,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龐離見時機已到,放下茶具,走到教室中央,拍了拍手吸引眾人的注意:“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大家把自已寫的詩詞交上來。”

眾人紛紛起身,將自已的作品遞給龐離。龐離接過,隨意翻閱了幾頁,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不錯,下面就是要進行的第二課,每個人都要上臺研讀自已的詩句,供眾人品評。”

見狀,多數學子露出難堪的表情,龐離看在眼裡,只是對著前方緩緩開口道:“這第二課,便是壯膽,那怕寫的再差,只要你敢上來講,便超越了這世間一半的才子。日後對你講學甚至代表百家爭論都有不小的益處。”

隨即,看向後排的學子們,“丟掉你們那自以為是的臉面,接受不了,書院的大門隨時可為你們再次敞開!”

伴隨著龐離嚴肅的表情,眾學子們一個個如臨深淵般冷汗直流。

“下面,李英,上來做個示範。”

“是,先生。”一名年歲好似十五六的男子走上臺前,他身形挺拔,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英氣。一雙明亮的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閃爍著智慧與堅定的光芒。他的鼻樑高挺,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自信的笑意。

“鳳陽山顛望春意,怒江潮海看今朝。

浮雲深處遮望眼,雲海澎湃心裡藏。

我欲乘風歸望去,表看今如顯迷茫。

但問前程何處有,萬花叢中一點香。”

伴隨著激昂的詩篇收尾,眾人於靜默中細細品讀著李英所作之詩,龐離頷首讚揚,感慨萬分地表示:“李英,你這首詩氣勢磅礴,豪情滿懷,且運用得當,韻律合規。”

李英微微一笑,謙遜地回應道:“先生過譽了,我只是盡我所能。”

龐離微笑著說:“然而仍有一些不足之處。你的詩,儘管豪情壯志,但卻缺乏一些意境。”

李英聽後,心中一震,懇切地說:“還請先生賜教。”

“不妨多去山頂漫步,感受每次登臨的感悟。”

隨後示意麵色凝重的李英落座,向眾人展示起李英所書之紙卷,“字跡工整,書法剛勁,這卷面分數我可給八分。”

隨後龐離再次面向眾人,笑容滿面地說:“下一位!”

第二位登臺的名字叫做鄧鵬飛,他略顯緊張,但依然堅定地站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鄧越低聲地開始朗誦起了自已的創作。

“請聲音再大一些!”

“再大一點!”

“怎麼了,難道覺得害羞嗎,這天下間能讓你感到羞恥的是榜上無名,是同窗金榜題名時對你的嘲笑,或者是同窗身處高位而你卻要屈膝於其下的身份地位,除此之外,還有誰會去在意呢!他們只會以看笑話的心態看著你,而你就如同笑話般用你那娘娘腔的聲音訴說著自已的理想!”

隨著龐離指向鄧越怒斥,臺下之人皆感顏面無存,但又猛然覺得先生的話如雷貫耳。

鄧越的聲音逐漸增大,最後甚至嘶吼出來,整個人的臉漲得通紅。

隨著鄧越讀完,龐離聽完後,讚許地說:“鄧越,好好體會這次的講說。”

鄧越聽後,恭敬地鞠躬道:“多謝先生。”

龐離看著鄧越走下臺回到座位,微笑著說道:“下一位。”

不知過了多久,口渴難耐的龐離飲了口茶水,“下一位,徐平安!”

徐平安輕步走到臺前,先是向著龐離鞠躬,隨後面向眾人緩緩開口道:

“翠嶺縱橫八百峰,

雲崖浮隱萬千松。

不知山水雲深處,

春色亦如山外濃。”

眾人閉目品味這詩中的韻味,龐離緩緩睜開雙眼,“不錯,字跡剛勁有力,看來小時候沒少下功夫。”

“我知道今年院試你為何會輸給文士名了。”

龐離突然搖了搖頭,對著徐平安說道。

徐平安驚訝地望向眼前之人。

“你的詩句豪放飄逸,但缺乏了一些人間煙火氣息,而這既是你的優勢也是你的劣勢。”

“人間煙火氣息?”徐平安不禁問道。

“日後你自然會明白。”龐離笑了笑,似乎另有所指。

一上午的課程就這樣結束了,因書院只在上午授課,下午及夜晚均由學生自行安排,徐平安直至學堂內人去樓空,才緩緩起身,“人間煙火氣息?這是否就是我從小到大的經歷呢?”

走在回後山的路上,一路上徐平安腦海中始終縈繞著這句“人間煙火氣息”,伴隨著肚子的飢餓聲。

“罷了,還是先解決溫飽問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