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父張母到了京郊小院,心裡其實挺失望的。這院子看著就是個好點的農家院,連江恆在江家的那個院子都比不上。還以為兒子當了大官,朝廷怎麼也得發一個三進的大宅,現在這算是什麼事兒。
見父母臉色不好,張子歸關了院門,領著他們進了給他們安排的臥房,直言告訴他們,自己並沒有封官,當初副將軍是三皇子封的,吏部不認。現在這個院子是江恆買的,連買帶收拾花了六百七十兩白銀。
大妮心裡不痛快,這麼一來,還是在伺候江家。只不過是在江州城伺候的是江家所有人,現在只伺候江恆一個。還是吃江家用江家,就算是江家待他們不錯,心裡也是因為低人一等感覺不舒服。自己和丈夫低人一等那是命,兒子如今改了命,怎麼還擺不脫江家。
江恆有心討好張子歸父母,急急忙忙找出房契地契給他們看。先是把房契展開,遞到他們跟前:“大伯、伯母,這屋子是三哥和我的,喏——”江恒指著張子歸的名字:“看,這是三哥的名字。”
大妮和張大壯兩人湊在房契前,數著江恒指著的字:“一、二、三,不對呀,三兒的名字是兩個字,而且我認識三,不長這樣。”張大壯也點頭附和:“是呀,三這個字我還是會的,不長這樣。”
江恆急切地望向張子歸,張子歸開口道:“爹孃,脫了奴籍能改名。八斤跑出去第二天,衙門來人通知我辦平民證,說可以改名,那會兒找他著急,就改成‘子歸’了。”
“那買房的這個錢是你們一起湊的?”大妮問道。
張子歸回:“不是,是……”
江恆打斷他的話,緊跟著說道:“是一起湊的,我們一起買的家,三哥出的大頭。”說完就要把只寫著張子歸名字的地契展開。張子歸按住他的手,神色複雜地望著他。江恆抿抿嘴,把地契塞到張子歸懷裡。
大妮樂呵呵地把房契貼身放到懷裡,埋怨著說道:“能出大頭,怎麼不全出了,合夥買房這種大事,最容易出糾紛,這房價漲了跌了的說不清。”
知子莫若父,張大壯見張子歸望向江恆的神色,就知道他出的不是大頭。張大壯不像大妮只拘泥在家宅裡,對外面的各種行情不瞭解,想事容易理想化。大妮不清楚,他是有頭緒的,僱傭軍返鄉發了多少銀錢他打聽過,兒子沒有入了吏部,那就不算官員,領不了俸祿。頂多發的銀錢比普通的僱傭軍多幾倍,不可能買得起這幾百兩的院子。而且他知道老爺夫人給江恆送了一千兩的銀契。
可惜他不知道,張子歸一個銅板都沒領上。
見大妮還要繼續說,張大壯打斷她的話:“行了,趕緊收拾收拾,就你話多。”
江恆和張子歸對視一眼,一起往外走。張大壯也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去把東西都搬下來,你歸置歸置看放哪裡合適。”
大妮按了按揣著房契的地方,樂呵呵地點頭應下。
江恆想著一起把東西搬下來,被張子歸拉著出了門。兩人一直走,一路走到京都鬧市區。張子歸現在不想面對爹孃,原以為爹孃來了後會為他開心,和他一起規劃以後,跟他一起照顧彼此生活,過尋常人家的日子。沒想到會見到爹孃的這副嘴臉,張子歸心裡不是滋味。
他一向心高,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跟著江恆隨堂的時候,夫子問的問題他覺得如果讓他回答,比同堂的其他學子都要答得好。每回測試的卷子,他也覺得如果換成自己來寫,比別人寫的都強。只是身份壓人,沒有他出頭的機會。
這次前線立功,被三皇子封成副將軍,張子歸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鬆綁送上天的雄鷹,卯著勁兒要直衝雲霄。
奈何事不遂人願。雄鷹從天上墜入深溝。
爹孃的反應和話語,把他心裡不願面對的那面給引了出來,大咧咧地展示到了明面上。嫌貧愛富、慕權、勢利眼……張子歸心裡對自己和爹孃下了定義。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他也不能是這樣的人。如果一切順利,他可以身居高位,面露謙遜表現出眾人在他眼裡皆平等。如果他身有萬貫,他可以擺出一副錢財身外物,有沒有都無所謂的姿態。但是都沒有,他沒有站在他渴望的高度,他是他想象中俯視著說著眾人平等的那些螻蟻一般的人。
江恆在他旁邊安安靜靜地跟著,這次見到的大妮和張大壯,跟他以前熟悉的不太一樣,以前他們沒有這樣跟他講過話,沒有用這種態度對待過他。江恆一直覺得他們二人都挺喜歡他,但是今天看來,可能不是這樣。他跟張子歸在一起的事情還沒有告訴他們,現在也不確定該不該說了。
正愣神麻木地往前走,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江恆嚇得一抖,忙慌地扭頭。
楊純陽穿著常服,笑眯眯地望著江恆:“八斤。”
江恆抬腿輕踹一腳:“你嚇死我了。”
楊純陽哈哈大笑,拍拍被踹到的小腿,指指旁邊酒樓,說道:“我在樓上包了房間,上去聊聊?”
江恆這才注意到,他們走到了上次碰到楊純陽的那個酒樓。只是沒想到才這麼些天,已經能正常營業了,而且看著裡面落座的客人還不少。江恆是由衷的佩服:“厲害呀楊兄,在世包青天呀。走走走,你詳細講講是怎麼解決的,太厲害了。佩服佩服!”
張子歸剛才就一直在旁邊站著,斜看了一眼楊純陽,就轉過身去側對他們。這會聽江恆說要跟楊純陽上酒樓,張子歸說道:“你們去吧,我還有事。”
江恆怔愣,抬頭疑惑地望向張子歸。
張子歸彎下身頭抵著江恆額頭蹭了蹭,說道:“八斤先去吧,一會我來接你。”說完直起身,衝楊純陽一抱拳:“楊兄告辭。”
楊純陽揹著手點點頭,張子歸轉身就走。
江恆望著張子歸的背影愣神,楊純陽視線在兩人身上掃視幾圈,伸手攬住江恆,說道:“走吧。”江恆被帶著往酒樓裡走,時不時回頭看張子歸。
上了樓,進了房間關上門,房內已經擺好了一桌酒席。楊純陽攬著江恆落座,看著江恆魂不守舍的樣子,問道:“怎麼了?張子歸跟你都不對勁。”
江恆摳著手指甲,垂下眼簾,悶悶地說道:“大家今天都不對勁。三哥他爹孃不對勁,三哥也很反常。”
“嗯?”楊純陽倒了杯水,放到江恆手中:“怎麼個不對勁?跟我說說,我看能不能幫到你。”
江恆握著水杯,雙手大拇指來回繞圈:“伯母以前很喜歡我的,大伯對我也很好,今天見了我,態度都跟以前不一樣。就連……嗯……就連客氣也算不上了。”
“三哥也不對頭,以往他都主動幫著大伯和伯母做事的,今天他帶著我躲出來了。”
“那你呢?”楊純陽關心地問道:“你今天有沒有什麼覺得不得勁的事情?”
江恆想了想,說道:“我還好,就是張叔說起我爹孃的時候,我心裡挺難受的。”說完從袖袋中掏出那一小包鄉土遞給楊純陽:“我爹孃讓張叔給我捎過來的,張叔說七天後要返鄉,讓我跟著回去見見爹孃。三哥說陪我一起回去。”
楊純陽接過鄉土,放到鼻尖嗅嗅,狀似隨意地問道:“還回來嗎?”應該是要回來的,張子歸爹孃都接過來了,如果要回去不入京都,何必費這些功夫。而且張子歸這個人,不見得能割捨下看似能到手的權勢。但是楊純陽就是心中不穩,擔心江恆不回來了。
“回來呀”江恆嘆口氣:“三哥到哪兒我到哪兒,總不能分開。”
看江恆提起張子歸時,神色和語氣都跟以往不同,試探著問道:“在一起了?”
江恆的臉上瞬間染上紅暈,衝著楊純陽點點頭:“嗯。”
楊純陽心中一窒,面色如常,說道:“恭喜。”說完起身往外走:“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些東西。”
沒一會兒,楊純陽就回來了,遞給江恆兩個刻著虎頭的腰牌:“這是刑部的牌子,你回去就說在刑部找了事情,在刑部尚書手下任職。你再回來,你爹孃也放心些。”
江恆接過兩個腰牌,一臉喜色,嘆道:“楊兄,你也太貼心了。”
楊純陽手撐在他肩上,笑笑:“啟程時,我派人送你們。”
江恆咧著嘴狂點頭,往楊純陽跟前的碟子裡瘋狂夾菜:“楊兄,吃菜。”
楊純陽拿起筷子,眉眼帶笑地望向江恆,說道:“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