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地壇
江蘇發生乘船落水事故 某君宇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太子帶他進的是一間鋪子,各色的衣物首飾琳琅滿目,單從商鋪裝修看就知道里面的東西不便宜。太子進去後進了二樓的隔間,江恆跟著進去,不一會便有掌櫃模樣長相富態的男人領著十餘個捧著衣服首飾的人敲門進屋。
那些衣服被夥計展開擺成一列,全是清一色的女裝。太子眼睛瞥向江恆,挑眉道:“喜歡哪件?選吧。”
江恆硬著頭皮走過去一件一檢視,太子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看上哪件直接換上。”
江恆驚訝一瞬,又馬上收回驚訝之色,江恆悄悄觀察眾人,這屋中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一個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就好像太子經常帶太監來換女裝,而他們已經司空見慣了似的。江恆選了件中規中矩的深青色羅裙,配同色小衫,這套衣服看著幹練,跟男子的馬面裙有些相似,羅裙上沒有豔色絲線的繡圖,猛一看分不出差別。
江恆拿著衣服,左右打量尋找換衣的隔間,一般的鋪子裡,招待貴客的隔間裡會再分隔出幾個小隔間,供貴人試衣或是如廁方便。
太子語帶嘲諷:“找什麼呢?就在這兒換。”
江恆看著這一屋子的人,心生屈辱,與此同時他也知道,就他如今這個身份地位,心生什麼都不重要,沒人會在乎,而他若是惹了任何一個身份尊貴之人不快,言語間便能將他打殺。
江恆背過身去,他是閹人,身子不全,若是直面太子便會被視作對太子的一種羞辱,他不敢,也不想。
隨著衣服的滑落,江恆瘦削的肩背露了出來,男子的背與女子不同,哪怕江恆是個閹人,他的後背看著也精練,是一種不張揚的力量感。
太子臉上嘲諷的神色不見了,江恆那雙眼尾上挑,分外勾人的桃花眼浮現眼前。他喉頭不自覺滾動,屋子裡有幾個店裡的夥計規矩不足,此刻也正直勾勾盯著江恆換衣服。他忽然就有些煩躁。
江恆換衣服很快,他不習慣被人看著換衣服,特別是得了江大的這具殘敗身子後,每次看到這具身體,他總是會生出自卑,更羞於讓別人看到,所以在寢室時就練就了一身快速穿脫衣服的本事。
他換好後轉過身讓太子過目,他的衣服就隨意丟在腳邊。
太子對他身上這身衣服不甚滿意,但是又不想讓他大庭廣眾之下再換一次衣服,遂擺擺手讓他們都出去。店鋪裡的夥計都出去後,他又命隨身僕從也都出去。然後他起身走向窗戶邊的妝奩前,開啟妝匣招呼江恆過來。
江恆走過去,太子拉著他坐到妝奩前的凳子上,一手託著江恆下巴,另一隻手用小拇指指甲在墨色的膏體上挑了一點,細細地沿著江恆眼瞼描畫。他手腕微挑,兩隻眼睛勾完眼線顯得更加出彩。
太子很滿意,將小指指甲在妝奩旁掛著的錦帛上蹭乾淨,又喚人進來給江恆梳了新發型,一切都弄好後,江恆已經看不出男子樣子。太子十分滿意,拍手叫好,帶著江恆又上了馬車。
這次去的地方很有名,就連江恆遠在大金朝也聽說過——聖遠國書閣。
聖元國書閣不止有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書籍,還有數不清的文人雅士、名家大流來此處交流思想。要問有沒有哪一個地方是各國文人都向往,都想去的,那一定就是聖元國書閣。
楊純陽本身尚武,戰爭期間文臣地位遠不如武將,朝堂之上幾乎就是武將的一言堂。但是在大金國期間,他接觸不到大金的兵權,不得不將目標轉移到文官身上。結果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穫和助力。
由此他見識到了文臣的能力,見識到了民心所向的威力。他從大金國出逃之時,這些人有許多都給了他助力。一個敵國質子,而且是一個有潛在威脅的敵國質子,在文臣和百姓的幫助下逃出生天。這簡直是一場奇蹟。
所以他回來後,就將精力分成了兩份。暗中還是以掌控兵權為主,明裡卻是廣交天下讀書人。他在這幾年聲名大噪,數不清的讀書人為他宣傳,現在就連深山老林裡偶爾出來換東西的村民,也都聽過六皇子的賢名。
太子帶著江恆進去,其他隨從離得稍遠些,在書閣門外候著。書閣裡都是文人雅士,有不少人文人風骨極重,不懼權勢,敢於跟看不慣的權貴鬥爭。不少世家大族家的公子就吃了這個虧,現在大家都預設進書閣不帶侍從。
書閣有好幾層,雖然書閣號稱聖人書前人人平等,但是還是分出了三六九等。一樓接待的是普通百姓,所擺所售書籍都是市面上常見的。越往上走,書籍越珍貴,各種孤本都有。當然,要想上去觀看瞻仰一二,那就得看身份夠不夠了。
太子很少親自來這裡,書閣每月都設彩頭,對聯、猜謎、絕句、八股各種形式的比拼應有盡有。太子只在設彩頭時偶爾過來,其他時候都是書閣將書送到太子府。
楊純陽跟他不一樣,他每日都混跡在書閣一樓,現在每日都有不少人為了一睹六皇子尊容,專程趕來書閣。
太子領著江恆過去的時候,楊純陽正在跟一位老先生談話,老先生衝著他侃侃談著策論,而他則聚神聽著,一副受用的姿態。
太子心中嗤笑,他們天家孩兒,自小便是名師啟蒙,天子策論治天下,三歲會讀五歲便能倒背如流,哪裡需要到這裡聽這些野路子胡說八道。
他將手中摺扇合上,搭在楊純陽肩膀上。待楊純陽回頭後,他卻又不理他,自顧自開啟扇子,湊到江恆跟前,擺出一副說悄悄話的姿勢。
楊純陽恭敬喊了聲“大哥,”起身衝他行禮,起身抬頭的一剎那,便被太子身旁人的那雙桃花眼奪了魂。那人的臉被太子的扇子遮擋了大半,只將一雙勾人的眸子露出來。那雙眼睛勾魂攝魄,是他看了十年,更在得知江恆身死後想了無數次的眼睛。
楊純陽心中地震,面上卻一點沒露。他看了眼髮髻,發覺是女子樣式。他抱拳向江恆行禮,問道:“這位姑娘看著面生,不知是哪家貴女。”
江恆並未回話,倒是太子覺得好玩,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圍人都側目看他,他捂著肚子止了笑,手扶在江恆肩上,身子前傾貼近楊純陽的耳朵,語帶調笑地小聲說道:“這是我新進府的小妾,漂不漂亮?你猜他叫什麼?噓——我悄悄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讓別人知道……他,叫,江,恆。”
太子說完便不管楊純陽是什麼反應,搭著江恆的肩膀哈哈大笑著往外走去。
江恆幾次想回頭,都忍住了。楊純陽是他的心結,他在死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再見他一面,跟他再續前緣。如今楊純陽就近在眼前,他卻沒有相認的勇氣。
該怎麼跟他說呢?‘你好,我是你用完就丟的相公,我不知道怎麼還陽來找你了。’‘你死去的相公變成閹人來找你了’。無論怎麼說,都很匪夷所思,這本就是超出常理的事情。他想,如果真的跟他打招呼表明身份,指不定他還以為自己死得太冤,來找他討說法尋仇來了。
江恆不恨他,也不想再愛他。
張子歸他能放下,楊純陽他也可以。他可以接受自己一個人過一生,但是不能接受枕邊人對他玩心機。而且楊純陽的行為,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拋棄和背刺。
楊純陽並未有過多表示,連表情都沒有一絲破裂,在江恆終於忍不住回頭望去時,楊純陽已經轉向另一邊,跟別人談笑風生了。
江恆心裡湧起一陣失落,說實話他是希望楊純陽見了他有所慌亂的,最次看到這雙眼睛,也該有愣怔。他知道這雙眼睛跟前世的他有多像,哪怕下定決心不再愛他了,還是希望自己對他而言是特別的。
他不能接受那十年的感情,那十年的相處是楊純陽的權宜之計,是虛情假意。
楊純陽木然地應付著周圍的讀書人 ,他滿腦子都是那雙眼睛,他心臟處抽痛,像是被人用手攥住,被隨意揉捏。
那雙眼睛跟江恆的眼睛不斷重疊,楊純陽恍惚間以為又看見了江恆。他跟周圍人告別,獨自趕往天地壇。
天地壇是他所設,明著是祭拜戰場英魂,實際上供的是江恆的屍身。他找了巫師,做法招江恆回魂。巫醫說可以讓江恆的魂魄伴著他,一直到他了卻此生。他以自身血肉為引,牽江恆魂魄與他相連,二人共享楊純陽壽數,同死同槨。
天地壇供奉著招魂用的長明燈,長明燈應當是要常亮到江恆魂魄歸來為止,可是因為當值太監的疏忽,讓長明燈熄了一刻鐘時間才被發現。這對招魂有沒有影響他不知道,他對鬼神之說並不信。江恆死後,他常常難以入眠,但他並沒有夢到過江恆,一次也沒有。他覺得江恆是在怪他才不入他夢中,忙起來還好,閒暇時常常不自覺想起他。
他自認不是情聖,沒有為已去伴侶獨守終身的打算。關係再好,相處再融洽那也是過去,人死不能復生,總是要向前走一步的。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來越痛苦。回聖元后,很多事情已經脫離他掌控,很多原本支援他的人背地裡反水支援了太子。十年時間,只是遠端操控顯然不夠。萬幸兵權雖然分散給了幾個將軍,但都是他的人,隨時都可以將兵權收回來。
只有江恆這件事脫離了他的掌控,脫離了他的想象。相處十年,他只覺跟他相處舒服,卻沒發現愛他至此。
楊純陽並沒有處罰那個當值的太監,他只有一種對命運的無力感,覺得天意如此,連老天都讓他放棄。讓海公公將那個小太監帶走後,他讓巫師重新將長明燈點亮。三滴心頭血,兩縷結情發,一把引魂香。八十一位高僧誦了幾回四十九天的經已經數不清了。
那麼多輪的引魂都沒用,他不信小太監失職那次就能成。不過是編織的一場夢,從第一天開始就知道是假的。
太子今日帶來的那個女子,其實從一進門他就注意到了。從她邁進書閣的第一步,他的心臟就開始狂跳,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牽扯著往那女子身邊靠。
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頭,他耳朵嗡鳴,只聽得到那女子的腳步聲。他並不知道是個陌生女子,他以為是江恆回來了,他分不清現實和幻想,他怕黃粱一夢,怕是自己大白天入了魔怔。
天地壇內的長明燈還亮著,白日裡它的光並不明顯,透過燈罩只能看到裡面微微跳動的光。楊純陽跪在佛像前,江恆的屍身就收在佛像下。
巫師盤腿坐在佛像下閉目打坐,楊純陽忍不住問道:“大師,他真的能回來嗎?”
巫師掀開眼皮,他並未看楊純陽:“心誠則靈。”
楊純陽又問:“他會變成女人嗎?”
巫師的目光從佛像移到楊純陽身上,他看著楊純陽的眼睛,問道:“六皇子是見到了嗎?”
見到了嗎?楊純陽回想那女子,只能憶起那雙形似神也似的眼睛,其他部位長什麼樣子,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更可能……只是自己執念太深,看到跟江恆眼睛相似之人便有這樣的反應。
他並未直面回巫師的話,而是問道:“如何知道是不是他?”
“眼睛。”巫師回答,“無論是以魂體歸來還是借用他人之身回來,眼睛不會變。男女八字不同,男子為陽女子為陰,江公子若是機緣巧合借了女子身子,陰陽相悖,也是待不久的,不出七日便會再次離體。”
“當真能借身還陽?”
“可以,但是需要滿足幾個契機。其一,必須同是男子,且八字相近。其二,需要對方自願。其三,要在身上結印引魂。三者缺一便不可成。”
“身上結印?也就是說身上會留下印跡?”
巫師回答:“是,我遊歷時見過有人用此法引陰人還陽,不僅需要獻祭者自願,身上的結印也必須是獻祭者自己刻畫。多是用細刀或是針刺,無論獻祭還陽是否成功,獻祭者都會身死魂銷。所以此法流傳並不廣,而且成功者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