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跟著他爹勤勤懇懇學了兩個月,待人接物、如何進貨如何選貨、價格怎麼定、大量批發利潤點讓多少,都學了個七七八八。江恆也從經營店面中得了樂趣,漸漸不讓江父陪著一起去了。

江父跟掌櫃打了招呼,讓掌櫃放手,只看著江恆別出了大紕漏。掌櫃的也樂意,江恆出些小錯得些教訓他也不吭聲,只在出大紕漏前提點江恆,給他講清其中關聯。江恆是越經營越覺得有趣,最後乾脆住在店裡。

江母惦記他,拉著江父陪著江恆一起住在小店後院。江恆忙的時候,她就跟江父一起坐在櫃檯後看著江恆來來往往地接待。江恆閒了,他們就一起聽江恆神采飛揚地講經營心得。日子過得悠閒又愜意。

第三個月,楊純陽傳來訊息,不日啟程來江州城,不過是裝病偷偷過來,讓他不要聲張。

江恆喜滋滋地把傳信紙條給江父江母看,江父江母一商量,乾脆就都不通知了,等楊純陽來了,他們小辦一場宴席結親,入族譜也先不通知其他人。反正江家是靠著江父發的家,也是由他掌家記族譜。

江恆提前一天就在城外小亭子上等,白日沒等到,夜裡把小亭子掛滿燈籠,裹著被子接著等。滿心都是歡喜和期待。

楊純陽是夜間到的,他簡裝出行,就帶了兩三個僕從來江州城。

離了老遠就看到錚亮的亭子裡依偎著亭柱睡著的江恆,楊純陽望著江恆目光柔和,他帶著笑翻身下馬,擺手讓手下人從另一側先行。自己緩步邁向江恆。

被人期待,被好好對待的感覺很不錯。整個心彷彿都被泡在溫水裡,暖洋洋的。這種感覺有些陌生,但是又那麼讓人著迷。

好舒服。

楊純陽站在亭子下面,抬頭仔細描摹著江恆的眉眼。只是這樣簡單地看著這個人,就能感到心中泛起的陣陣暖流。安寧……祥和……溫暖……楊純陽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如何描述,什麼樣的詞彙彷彿都不是那麼貼合。這感覺美得讓他想讓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江恆睡得不穩,亭柱太冷,冰得他頭疼。他睜開眼望向遠方,入目漆黑一片,風颼颼夜涼涼,心上人不知現在何方。

唉……江恆心中嘆了口氣,一低頭和楊純陽四目相對。

江恆和楊純陽就那麼直直望著對方,楊純陽的眼睛在眾多燈籠的映照下亮得驚人,雙目如銀河般璀璨。良久,楊純陽輕笑著說:“我好想你。”

這句話就像是開啟了思念的閥門,把江恆這些日子壓抑的想念都化成江水洶湧地奔騰而出。江恆撩開披在身上的被子,抬腳從臺子上跳了下去。

楊純陽笑出聲,伸手牢牢把江恆接住。江恆回身緊摟著楊純陽,臉埋到楊純陽的頸間,聲音從江恆的臉和楊純陽的頸間擠出:“相公,我也好想你。”

楊純陽輕笑出聲,能聽出他的好心情。他歪著腦袋蹭著江恆:“相公,我想了想,咱們稱呼得變一變。這樣吧,你喊我夫君,我喊你相公,如何?”

慵懶的聲音又擠出來:“好,都行。”

楊純陽拍拍江恆的後背:“行了,咱們先回家。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說完又貼在江恆耳邊輕聲說:“回去讓你抱個夠。”

江恆這才如夢初醒般從楊純陽身上離開,猶疑著問出了這段時間在心中盤亙已久的問題:“……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跟別人成過親生過子?”

楊純陽看著他的眼睛:“這個問題重要嗎?”

“重要,很重要。”

楊純陽伸手想要摟住江恆,被江恆閃身躲開了,他嘆了口氣,說道:“沒成過親,有過孩子。你知道的,我是皇子,十一歲就有教人事的通房丫頭,之後也有別人送的侍妾。雖然有避子湯,但還是有懷上的。有個侍妾喝完避子湯還是懷了,給嬤嬤送了禮瞞了下來,等她生的那天我才知道。她生產時血崩,沒救回來。那孩子胎裡弱,養了三月就夭了。”

“其他的呢?就這一個?”

“就這一個,這事兒發生後我就處置了嬤嬤,對後院管得也更加嚴謹。”

“那就是說……你現在……還有後院是嗎?”

“現在沒有,我被俘虜成了質子留在大金朝後,聖元皇子府就把侍妾遣散完了。”說完語氣可憐道:“我現在只有你一個,你要不要我,我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沒想過把侍妾接過來?”

“我不想瞞你,我沒想過,但是有人提過,讓我拒了。我那時已經心儀你,怎麼會再要其他人?”

江恆沉默半晌:“……那你以後還喜歡女人嗎?”

“我只能向你保證,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的一天,我就不會做對不住你的事兒。我不會看男男女女一眼,不會動娶妻生子的念頭。”

“……子嗣呢?”江恆抬頭直直盯著楊純陽的眼睛:“對皇子來說,子嗣很重要吧?”

楊純陽回望著他:“對皇子來說,子嗣確實重要。但是對我這個皇子來說,你更重要。”說完他看江恆似乎不為所動,並沒有因他的話緩和下來,肩膀還是那麼緊繃,又接著說道:“而且你想一想,如果我真那麼看重子嗣,又為何要給侍妾送避子湯?父皇又不止我一個皇兒,延續皇家血脈的重任又不是非我不可。如若那麼看重子嗣,我又為何要跟你成親,入你族譜。”

江恆似乎被說動了,蜷在一起的手鬆開,拉上楊純陽的手:“走吧,爹孃都在家中等著呢。”

楊純陽回握住江恆,靠近他的臉細細打量:“不生氣了?”

江恆心中其實是有些不舒服的,這些東西他認為應該是提前就應該告訴他的。他把愛情過於理想化,他自己對張三深情不移,不考慮跟女子成婚生子,就想別人也這樣。他之前跟楊純陽認識的時候,沒有打聽過這些,因為沒想過會有朝一日跟楊純陽在一起。他沒問,他也沒提,如今這些擺到了明面上,雖然楊純陽沒有錯,現在看來也確實沒有皇妃皇子,但就是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如果提前知道,他是不會跟他在一起的。

但是又一想,總歸是兩人在一起之前的事情,誰也想不到他們兩個能走到一起。如今人家堂堂一個皇子,甘願雌伏在他身下,甘願入他家族譜,保證在一起時的忠誠,已經表現出十成十的誠意了。他再揪著之前的事不放,有些不合適,倒顯得他小家子氣了。事已至此,往後兩人的相處更重要。

他握緊楊純陽的手,衝他笑道:“沒有生氣,都是以前的事,沒有氣惱的必要。走吧,回家。”

楊純陽跟他目光相接,也展顏一笑:“走,咱們回家。”

夜已深重,江家門扉大開,等他們邁進門內,門房便趕緊把門關上了。江父江母怕下人看到他們對楊純陽格外重視,猜到楊純陽身份特殊,引起日後不必要的麻煩,並沒有在院中候著,而是等在江恆屋裡。

江恆一路牽著楊純陽的手,正大光明地從城門一路行至江家。撞見三兩行人,也不知看沒看見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江恆還跟其中一人打了招呼,讓楊純陽詫異的是,並沒人對他們如此行徑側目。

大金和聖元民風習俗偶有差異,大體相近。兩國同承一家思想,別說大庭廣眾兩男子相攜,就算是男女走在大街上牽個手,也會引起別人矚目。楊純陽想起江恆跟張子歸的日常相處,他們兩人並沒有在人前有過過多親暱,江恆顯然是想的,張子歸倒是很介意,常常自以為不著痕跡地避讓。

從今往後,他張子歸在江恆這裡便再沒有如此優待了。想到此,楊純陽勾起嘴角,笑得開心。

江恆牽著他連拉帶蹦地回了江家,剛進院子就開始不間斷地大喊:“爹——”“娘——”,一邊喊一邊左右晃著腦袋瞧,就好像他爹孃會突然從哪個草叢裡跳出來似的。

一直喊到江恆的院子,這才看到院前站著兩個頭髮半白的老人。老人見他們過來,趕緊讓開請他們先進去。從始至終都沒有應答江恆的呼喊。

都進了屋子後,兩位老人回身關上門。江恆鬆開跟楊純陽握在一起的手,過去攀住婆婆的脖子,晃悠著身子聲音委屈:“娘,你們怎麼都不回我呀。”

楊純陽心中是有些詫異的,江恆說過他爹一輩子沒娶過小妾,沒養過外室。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爹孃年紀不大。天家貴胄父子年紀相差大很常見,七十歲老爹一歲幼兒的楊純陽也見過幾個。但是普通人家,沒妾沒填房的,有老來子很少見。

怪不得將他養成這樣。

楊純陽雙手合到一處,伸著胳膊躬身衝著江父江父各施了一個大禮。

“使不得使不得。”江父趕忙過去捧著楊純陽的雙手,讓他起來。江母被江恆摟著,臉上也帶著惶恐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提前知道楊純陽的身份,他們二人都覺得哪怕楊純陽姿態看似隨和,身上也有壓不住的天家威壓。只壓得他們想往下跪。他們是白手起家,各種打拼艱辛不提,只說官家衙門就讓他們吃過不少苦頭。生意做起來後,日子才好過些。見了官家就腿軟的毛病到底是留根了。

楊純陽臉上帶笑,扶著江父坐到屋中太師椅上,又伸手躬身從江恆那邊接過江母的手,扶著她手腕將她引到江父旁邊落座。

他的姿態擺的很低,他看出江父江母對他的懼怕,他倒是不覺得這種狀態有何不妥,只是看看江恆滿臉的不高興,心中知道若是自己用尋常姿態應對江父江母,他們會惶恐。所以,他將姿態低了又低,倒是出了點伺候人的感覺。

楊純陽退到江父旁略靠下的地方站著,打眼瞧見江父江母眼睛就跟釘在他身上似的那麼仰頭瞅著他。他轉頭在屋中找尋,搬來床邊矮凳放到江父下位坐下,這才開口道:“我來此的目的想必孝公孝母已經聽江恆說了。”

江父江母面面相覷,兩人齊齊望向江恆,正巧江恆也疑惑發問:“孝公孝母是啥?”

楊純陽一哂,說道:“伯父伯母。”

江父趕忙回道:“知道知道,還沒來時他便寫信說了,回來後又仔仔細細說了幾回。早早便做好了準備。”

江母接著說道:“祠堂裡的高香燒了三月有餘,都是一頂一的好香,族譜用紅布裹著就在老頭懷裡。”

江父趕忙從懷裡掏出族譜,將上面的紅布一層層掀開,雙手捧著遞給楊純陽。

楊純陽雙手接過,認真地翻看完。江家族譜厚,但是所寫頁數並不多,他看了看,只記著四代人,旁支也並不冗雜,只記了江恆的幾個哥哥。

“選了吉時了嗎?可有什麼儀式?”楊純陽真誠發問。從他們聽不懂孝父孝母時,楊純陽就意識到皇家貴胄的規矩在民間並不通行。

“隨時都可,您看著來。也沒什麼儀式,您要決定好了,我現在就去拿筆。”江父話畢便起身,就等楊純陽一句話便要去拿筆。

江恆對此有些不滿,在他想象中,應該是找個大中午,將所有沾親帶故的人都喊來,再找個大仙跳大神,插著高香敲著鑼,他跟楊純陽一起給祖宗牌位燒香跪拜,然後再在眾人的注視下請出族譜寫上楊純陽的名字。

“有些草率吧?”他問。

江父揹著楊純陽衝江恆瞪眼,示意他閉嘴。楊純陽是天家,讓天家按尋常規矩給他們上香,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江恆接收到江父的眼神,也看懂了其中的意思。他深呼吸,又問道:“那我們的成親禮呢?不會也這麼打發吧?”

楊純陽一直低著頭看族譜,江父見他也沒接過話,便看出楊純陽的意思了。又仔細觀看楊純陽的衣著,看他一身尋常人家的打扮,便心知他不想讓人認出他。

能這麼配合著讓八斤開心,江父也知足了。他不知道天家是什麼規矩,他知道自己小門小戶跟楊純陽門不當戶不對,他也怕知道他們關係的人多了,給他們二人招來什麼禍事。

江父衝江母使了個眼色,江母將書案上擺著的箱子開啟,將裡面的兩套喜服和頭面、禮花取出來。

江母將其捧到江恆跟前,勸到:“八斤啊,咱就低調辦吧,你跟大……他喝了合衾酒,爹孃喝了敬茶便算成了。你看行嗎?”

江母的眼中帶著祈求,江恆是想大操大辦以彰顯他家對楊純陽的重視,可是他從沒見過他娘這樣的眼神。他受不住。

江恆身子僵了許久,側頭跟楊純陽的視線對上。楊純陽面色如常,在他望過去時還衝他展顏一笑。江恆終是對爹孃妥協了,他對楊純陽說,“委屈你了。”又像是找補般補充了一句,“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