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退燒醒來後就一直夢魘,楊純陽請了驅邪的道士、廟裡的大師,效果都不太好。楊純陽夜裡守著他,整夜點著燈他才能睡個穩覺。要是楊純陽某日有事夜裡未歸,江恆窩在床榻上枯坐一夜都不入睡。

安神的湯劑倒也有效,只是怕天長日久毀了身體,或是對湯劑有了依賴,楊純陽也不讓人繼續給江恆用。

“八斤,今日休沐,咱們去聽聽曲兒怎麼樣?”楊純陽邊說邊從外面進來。

江恆揉著惺忪的雙眼,打著哈欠從貴妃榻上坐直:“好呀,去哪裡?”

楊純陽笑眯眯地走過來,颳了一下江恆的鼻尖,說道:“城外的一個莊子裡,聽聞裡面有湖有山有馬場,凡是市面上常見的娛樂,那裡都有。咱們今兒去見識見識。”

江恆打了個噴嚏,額頭磕在江恆的手臂上,江恆伸手給楊純陽揉了揉手臂,順勢攀著他手臂起身。

兩人坐在馬車車廂裡,江恆趴著車廂的小窗往外瞅,沿途路邊的樹葉已經泛黃往下掉,迎面吹來的風也帶著涼意。江恆眯縫著眼睛盯著太陽,連這接近正午的太陽都沒了那要命的熱度。江恆收回視線,扭頭望向楊純陽,問道:“楊哥,三哥他走了快三個月了吧?賑災的那些人早早就回來了,怎麼他們這些剿匪的現在還沒回京?”

楊純陽仰面靠在車廂上,神色愜意地拍著拍子哼著小調。聞言拍拍子的手沒停:“這才哪兒到哪兒,缺糧又不是隻缺這一季,各地糧食雖然已經往災區運送,但是今年受災的地區只種一季糧食,秋、冬依舊只能靠開倉放糧過活。除了富貴人家影響不大,其餘人,怕是難捱。吃不飽飯又沒有啥生計,可不就要偷要搶了。不止災區,災區相鄰的地區都受了影響,匪患比往年多了許多。”而且張子歸此次去的地方,匪患殺了全部官職人員,又躲在山裡靠著山上的資源跟軍隊耗著。怕是隻能等到他們坐吃山空,不得不下山時才能徹底剿滅。

“朝廷不是已經開倉放糧了嗎?怎麼會吃不飽?”

楊純陽哼了一聲,說道:“朝廷放糧只能讓他們餓不死,絕不會讓他們吃飽。”

江恆瞪大眼睛,問道:“為什麼?”

楊純陽解釋道:“州縣這麼多,可種植農作物的土地是固定的,糧食的產量每年也相差不大。朝廷屯糧要養軍隊,每月還要給官員發放,還要在有災害的時候勻出來賑災。每年徵稅徵糧後,普通百姓能留下來的糧食本就不多,太多人只能保證餓不著。在這個前提下,讓受災地區的人吃飽了,那來年可以想象受災的地方就更多了。不用幹活計,不用辛苦種地,只是受個災就能靠朝廷吃得飽飽的,那得有多少人盼著受災,又會有多少人想著怎麼創造災害。”

一番話聽得江恆肅然起敬:“楊哥你可真厲害,要你不是做大事的人呢,想得真遠。像我這種腦子就只有混混日子的份了。”

楊純陽坐直身子,直視江恆,問道:“我聽管家說,前日的賬本是你做的?”

“啊,是我做的。”江恆心裡犯嘀咕,賬本這種東西某方面來說跟命脈差不多,自己也是看管家連著幾日都對不準賬,好心幫了個忙。但是應該不是什麼重要賬本吧?重要的話應該不會直接攤在花園石桌上做吧?“是……是哪裡做壞了?”

楊純陽笑笑,眼神裡有讚許之色:“沒有,你做得很好。那是一本糊塗賬,是相關聯的幾本賬合併成一本的,對起來頗為麻煩,那賬本已經好幾個人做過,都沒對上。沒想到讓你對上了。”

江恆聽到是在誇他,一臉璀璨地說道:“嗨我跟你說,不是我吹,算賬這事太簡單了。我三歲起就在我爹懷裡摸賬本,五歲就能撥著算盤啪啪算賬,七歲就開始心算。我們家人沒一個算賬比我厲害的,人稱‘江州城算賬小霸王’!”

楊純陽跟著笑,問道:“那你怎麼不接管鋪子?”

江恆擺擺手,說道:“當掌櫃太麻煩了,甩手掌櫃聽著好聽,手底下人徇私舞弊做私賬做假賬,一年到頭東西不少賣,到手的錢沒多少。可是要天天去鋪子裡查又太麻煩,我爹、我幾個哥哥每天都得去鋪子裡檢視,累得慌,操不完的心。”

楊純陽又問道:“那你平日裡幫著父兄管賬嗎?”

江恆答道:“平日裡不看,月末總結和年末算總賬的時候我才幫忙。”

“你算賬的時候,張子歸也跟著?”

江恆搖頭:“算賬的時候都是在爹孃院裡,下人一般不讓進去。我去算賬的時候,三哥就在外面等我。”

楊純陽點頭,然後問道:“你喜歡算賬嗎?”

江恆撇撇嘴,說道:“就那樣吧,沒啥喜歡不喜歡的。我就喜歡跟三哥在一起,要不是我爹孃說如果我連算賬都不會,以後養不起三哥,我才不去。”

楊純陽盯著他細細看了半晌,沒有再出聲。江恆也又重新趴回小窗看外面沿途風景。

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目的地。偌大的門口上方寫了四個大字:鳳凰山莊。

江恆站在門前,望著似乎望不到邊界的圍牆感嘆道:“哇——塞——”

楊純陽站在他身邊,揮手屏退了正往這邊過來的接待人員,眼含笑意看著江恆誇張的動作和語言。

江恆一邊隨著楊純陽往裡走,一邊哇塞。楊純陽帶他到了馬場,眼神往馬駒那裡一瞟,問道:“選一匹?”

江恆擺擺手:“不了不了,楊兄你自己來吧。我騎不了馬。”

楊純陽伸手招來一個僕從,低語幾句,不一會兒僕從牽著一匹特別小的馬過來說道:“楊大人、江少爺,這是我們從海外得來的矮小馬。此馬個頭雖小,卻是個性情極其兇悍難馴的主,不知二位有沒有興趣挑戰一下。”

江恆詫異地看看牽馬的僕從,再看看一直舔自己手背的矮小馬。性情兇悍?就這?

楊純陽挑了下眉,僕從把牽馬繩塞到江恆手中,說道:“江公子看著跟這馬有緣,您試試吧。”

江恆收回一直被矮小馬舔著的手,順勢往自己後腰擦了擦,說道:“行嘞,看我的吧。”說完就抬腿坐到矮小馬身上。這馬身上沒裝馬鞍,江恆坐在馬上兩腳著地,似乎是有不妥,把兩腿彎起來朝後翹起,手往馬屁股後面一拍,大喊一聲:“駕!”

矮小馬應聲往前走去,優哉遊哉十分的閒適。江恆又使了幾分力氣,猛地連拍幾下,矮小馬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歡快地跑起來。繞著馬場跑了一大圈,跑回入口處時,江恆放開馬繩兩腿著地叉著胯站定,矮小馬歡快地從他襠下跑出去。他喘了幾口氣,說道:“真是好馬!”

僕從低著頭跑到矮小馬身邊抓過牽馬繩走回來。

楊純陽笑眯眯地盯著江恆問道:“跑得可還行?”

江恆哈哈笑著拍拍楊純陽胳膊,說道:“跑得太過癮了!我還是第一次騎到這麼順心的馬,太爽了。”

楊純陽看著陽光照耀下江恆額上的薄汗,忍著笑說道:“這麼兇悍的馬在你這裡這麼溫順,想來是跟你有緣。都說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你既是這馬的伯樂,不如我就做主把它送給你。”

江恆殷紅的臉上滿是喜色:“既然這麼有緣,那我就不客氣了嘿嘿嘿。”

楊純陽的手放到江恆頭頂揉了揉,給牽馬的僕從使了個眼色。另一邊有其他僕從拿著馬鞍過來給矮小馬套上,都套好後,牽馬的僕從畢恭畢敬地把牽馬繩遞給了江恆。

江恆樂樂呵呵接過來,邁腿又上了馬背,這次有了馬鞍,江恆的腳有了踩的地方,騎著更為得心應有。興奮地繞著馬場跑了一圈又一圈。

楊純陽則坐在馬場的休息處,含笑看著江恆騎馬。興許多運動運動,夢魘的情況就能改善。

江恆一直騎到天黑下來才盡興,楊純陽領著他去用膳,江恆牽著馬。用完膳要睡覺了,江恆也要牽著馬一起睡。楊純陽看著矮小馬後腳那一攤剛拉出來還冒著熱氣的馬糞,真頭疼了。江恆嘿嘿笑著拽緊馬繩,矮小馬被拽著向前走了幾步。

伺候的下人趕忙過來清理了馬糞,江恆嘿嘿笑著哄楊純陽:“楊兄你去旁邊睡吧,我突然不害怕了,今晚我自己睡就行,你這段時間也辛苦了,你也好好休息休息,聽話嗷。”

楊純陽面上似笑非笑,終究是點頭出去了。臭是臭了點,萬一真的有效也是好事。以後自己不在,還能讓矮小馬陪著他。

第二日要回去時,楊純陽看著眼下黑青一片的江恆問道:“夢魘了為何不喊我?”

江恆迷迷瞪瞪擺擺手,說道:“沒、沒夢魘,猛虎一晚上一直在嚼床簾,我壓根就沒睡著。”

“猛虎?兇猛得猛?老虎的虎?”

江恆猛點頭,說道:“對,它真的很猛,你是不知道,白天跑了一下午,晚上徹夜未眠地嚼東西,真的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