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錦回去之後就跟祖母說起了東宮這事。

正是吃晚膳的時候,祖孫倆坐在一道說話。

“聽你這樣說,這個林良娣的確是有些怪異。”福華長公主皺起眉頭。

她也是生養過孩子的人,自然知曉對一個孕婦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

就算再著急。

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時候,以身試險。

“你當時不說是對的,如今對太子妃而言,這林良娣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親疏遠近,她們又都是太子的女人,本就比你要走得近一些。”

“咱們又沒證據。”

“你若那樣說,只會給自已惹麻煩。”

明錦當時也是這樣想的。

無憑無據的,光靠心裡那點怪異,能說得了什麼?

所以她就算覺得不對,當時也沒說什麼。

“別光吃菜,也吃點魚肉。”福華長公主見她又只挑著素的吃,便提醒道,又讓華歲替她佈菜。

華歲忙替她挑了刺。

明錦現在已經能聞得了葷腥了,便也沒拒絕,把那剔了刺的魚肉吃完之後,她又與祖母說道:“還有一件事——”

她把先前在東宮外頭,看到韓灝的事,也同祖母說了。

福華長公主聽她說完,眉頭不展。

她也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就算只是心裡覺得不對,那也有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所以能避免就避免,能清除就清除,免得日後真的釀成大禍。

後悔莫及。

“你是怎麼想的?”福華長公主看著明錦問。

她並不贊同,現在就去跟陛下和皇后娘娘提及此事,如今這種時候,正缺人手。

倘若韓灝真的有問題,那他們這樣做,無異於是先打草驚蛇。

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後手。

若是他沒問題,那嬿嬿此舉,就是給自已結了仇。

無論怎麼選擇,這都不能算是一個好法子。

明錦顯然也知道。

她停下筷子,跟祖母說:“我想著,先找人去觀察下這位林良娣和韓統領,若他們沒有問題,自然最好,若有問題,咱們也能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告訴陛下和娘娘,把人先控制起來。”

“不過這觀察的人,不能太過顯眼,免得被人察覺。”

“祖母在宮裡可有認識的宮人?”

福華長公主聽明錦這樣說,心裡倒是十分贊同。

這個法子是最好的。

她想了想,與明錦說道:“成秀有個侄女,正好在宮裡擔任要職,做的是統管秀女和宮女的活,也算是有些資歷了,回頭我讓成秀去聯絡人,讓她私下打探下這位林良娣和韓灝的情況。”

說完。

她看著明錦鬆了口氣的模樣,又握著她的手,邊拍邊道:“有隱患,是該查,你做的沒錯,但如今你最重要的就是養胎,萬事都切莫太操勞,免得影響了自已的身子。”

她如今最擔心的,還是自已這個寶貝孫女的身子。

又是雙身子,又是雙胎,她真是日日看著,都不放心,就怕她出什麼事。

“這幾天下雪,你也別再出門了。”

“尤其是那東宮,那林氏若是真有問題,你去了,反倒危險。”

“太子妃那邊,我會讓成秀那個侄女派人多看著一些,你就別操心了。”

“好。”

明錦也沒打算出門了。

今日是情況特殊,她才出去了一趟。

她也知道現在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她笑著跟祖母說:“我就在家裡陪著您,哪裡也不去。”

她要平平安安的,等著夷仙回來。

之後明錦在年關以前,果真就沒再出過門。

成姑姑也已經聯絡上自已的侄女,與她說了這事,讓她秘密先遣人查著,有訊息就來回稟。

明錦從東宮回來的第二天。

林清妙於清晨,終於產下一子。

至於孫琦,她從慎刑司出來之後,就已經沒了半條命,之後又被摘除了側妃的名號,被打入了刑部大牢。

天寒地凍。

她又是被皇后娘娘派人送過來的,自是無人照料。

她的爹孃怕影響到自身,也不敢來探望,當夜她在刑部大牢,就起了高燒。

翌日直接沒能挺過來,死在了大牢之中。

皇長孫也被送到了乳母身邊,如今就由他的乳母和宮人一道照料。

彤虞雖然因為孫琦的緣故,實在喜歡不上這個孩子,可她骨子裡畢竟還是善良的,怕他因為孫琦的緣故而受人欺負,倒是派過去不少人照顧他。

在處境上面,她是一點都沒有苛待他。

東宮發生的這些事,很快也在朝野之中傳遍了。

原本贊同立長孫為儲的那些人,如今也都不說話了,生母是這樣的人,他們也不知道這位長孫殿下,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至於林清妙生下的這個兒子,倒是令貞光帝難得開懷了起來。

顧長澤雖然已經不在了。

但貞光帝因為他的緣故,不僅擢升了林清妙的位份,還給他這位新孫子,親自起了名字。

——名喚元啟。

意為萬物復甦,一切重新開始。

顯然這位天子,是愛屋及烏上了。

又過了幾日,除夕終於來了,戰事依舊未熄,顧明珩還是沒能回來。

但這天清晨,明錦還是收到了遠方送來的家信。

這是明錦跟顧明珩在一起之後,第一次分開過年,看著那厚厚的一沓信,明錦自是愈發想念她在遠方的夫君了。

……

而此時的嘉峪關。

自七月開始,足足五個月的時間,顧明珩不是奔波在路上,就是在打仗。

他在軍營之中,總是穿著一身盔甲。

這是為了敵兵過來的時候,可以立刻出發。

今日是除夕。

顧明珩讓人做了不少吃的,犒勞軍營中的將士,自已則簡單吃完之後,就在營帳之中,看起了沙盤。

這次打仗的時間,比他預想的時間要長。

他心裡也清楚,韃靼軍隊屢次犯境,其實也是因為他們生存的環境實在太差了,尤其是冬天。

可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已心狠。

他已經不想再跟他們這樣繼續消磨下去了。

離京已有五月。

他十分想念他的妻子。

現在他只想快些結束這場戰爭,早些回去。

“來人!”

他喊了一聲。

在外候著的吳濟三人立刻進來了。

“王爺。”

顧明珩頭也不抬,把人喊過來,與他們說了自已的計劃。

別說青信和吳濟了,就連一向沉穩的卓前聽顧明珩說完這個計劃,也有些咋舌。

顯然沒想到他們一向剛正的王爺,竟然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不過很快,吳濟就先撫掌,笑了起來。

“王爺這招妙啊!”

“韃靼那些狗賊,就跟打不死的蒼蠅一樣,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正好,這次咱們也去噁心他們一下!”

“我聽說韃靼這次領兵的那位二王子,和他們的那位左賢王一向不和,還是個沒腦子的酒囊飯袋,最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咱們這樣做,肯定能激怒他!”

今日是除夕。

他們這次物資充足,能在軍營裡吃香喝辣,韃靼那些狗賊可沒這樣的本事。

五個月的時間,早就耗盡了他們的物資。

所以他們才不肯離開,時不時來偷襲下搶點東西。

按著王爺說的,他們故意出去大口吃肉、喝酒……吳濟覺得這招實在太損了,但也絕對能把那群喜歡搞偷襲的狗賊給引出來!

尤其是那個狂妄自大的二王子!

他這會激動不已,說完就立刻表示:“我這就去把幾位將軍喊過來!”

吳濟說完就出去了。

青信也跟著出去幫忙。

卓前要走的時候,被顧明珩喊住:“卓前。”

卓前立刻停步回頭:“屬下在!”

顧明珩問他:“靜王那邊如何?”

他沒有忘記明錦的囑咐,這陣子一直小心提防著顧長玄,也派人時刻看著。

不過五個月過去了,還是未有所察。

他的表現很好。

即便上戰場也沒有畏懼,平時和旁人相處時,也十分謙遜。

看著卓前一如既往地搖了搖頭,就連顧明珩也忍不住開始懷疑,他跟嬿嬿是不是想錯了?

顧明珩抿唇沉默。

過了一會,他才捏著眉心,疲憊開口:“繼續看著。”

卓前點頭答是。

顧明珩沒別的吩咐了:“下去吧。”

卓前又答了一聲“是”,走之前,他看著顧明珩猶豫著,還是開了口:“不過有一件事,屬下覺得有些奇怪。”

顧明珩抬起眼簾,朝卓前看去。

卓前與顧明珩說道:“屬下覺得沈大人,有些不太對。”

“無縱?”

顧明珩挑眉。

卓前點頭:“這陣子沈大人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今日屬下喊了他好幾次,他都沒反應,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因為邊防圖的事自責。”

顧明珩沉默。

邊防圖一事,雖與無縱無關,但畢竟是出自他的手下。

他因此自責,顧明珩十分理解。

他與無縱相識多年。

他自十二年前來嘉峪關。

當時他跟無縱兩人,一個是不受軍營將士待見的京都小王爺,一個是名不見經的小吏。

如今十二年過去。

他們走到這一步,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這次的事影響太大,他不知道皇兄會怎麼處置無縱……“我回頭等空了去看看他。”

卓前這次沒再有別的話了。

只在走前,提醒顧明珩注意歇息。

顧明珩點了點頭。

之後等卓前離開,顧明珩坐在椅子上握著腰間的荷包,閉目小憩了一會。

也沒太久。

很快吳濟他們,就帶著軍營裡的眾將領過來了。

顧明珩把之前想的法子與他們說了之後,自是引得一票人全部透過。

當夜。

大乾這邊就佈置了起來。

就如顧明珩所設想的那般,這位韃靼的二王子,果然受不得一丁點的刺激。

夜裡就帶著一隊騎兵衝了出來。

雖然最後被他們左賢王帶走,胳膊和肩膀卻被顧明珩射傷。

除此之外,他們還斬殺了韃靼三個猛將、一千騎兵,這也是自他們的戰事膠著之後,取得的第一次勝利。

回到軍營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這次的勝利令眾人十分開懷,他們這陣子雖然沒吃敗仗,但時不時被人偷襲,實在憋屈,這次總算讓韃靼人吃了苦頭,他們自然開懷不已。

打了勝仗,又是新年的頭一天。

顧明珩也沒拘著他們,只讓人看著,便縱容他們今日可以喝些酒。

他自已依舊沒有參與其中。

“王叔不與我們一起?”顧長玄見他要離開,忙起身詢問。

顧明珩搖頭:“我累了,你們玩,我先去歇息。”

顧長玄聞言,也就沒說什麼,只恭聲與顧明珩說道:“那回頭我讓人給王叔送吃的過去。”

顧明珩點了點頭,也沒拒絕。

吳濟跟在他身邊,看著顧長玄在後面和別人推杯換盞,十分得人心,不免有些不滿。

“這次他跟著您,倒是討了不少便宜。”

他也不喜歡這位靜王。

雖然這位靜王,這陣子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好的地方,但誰讓他們王妃不喜歡他呢?

他們王妃不喜歡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他自然也跟著不喜歡。

對於這樣的話題,顧明珩並未參與其中,他也沒阻止顧長玄與軍中的將士們往來。

好幾日沒歇息了,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但路過沈無縱營帳的時候,顧明珩想到昨日卓前說的話,還是抬腳過去了。

這會大部分將士都去狂歡吃飯了。

這裡並沒有別人。

顧明珩讓吳濟先去歇息,自已則去了沈無縱那邊。

“無縱。”

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營帳外頭先喊了一聲。

很快,裡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未過多久,沈無縱便急忙從裡頭出來了:“王爺,您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吩咐下官?”

“沒事,我來看看你。”

顧明珩說完,見沈無縱的臉色的確有些不太好。

他沒有立刻詢問,而是先說了句:“今日打了勝仗,你不過去跟他們熱鬧下?”

沈無縱低著頭說:“下官這幾日有些沒歇息好,打算今日早點歇息,王爺怎麼也沒去?”

“我聽說你身體不適,便過來看看。”

顧明珩說著拍了拍沈無縱的肩膀:“你隨我進來。”

他說完就徑直往營帳中走去。

沈無縱連忙跟了過去。

進去之前,他卻特地往身後看了一眼,生怕被人瞧見。

“王爺上座。”

沈無縱說著,又去給顧明珩倒茶。

顧明珩接過茶後,跟人道了謝。

“坐。”

他沒立刻喝,而是跟沈無縱指了身邊的位置,讓人先坐。

沈無縱面露猶豫。

顧明珩看著他說:“你與我何時這般生分了?”

沈無縱聽到這話,臉色微變。

“王爺,我……”

他蒼白著臉看向顧明珩。

顧明珩看著他,臉上神情並不見責怪,他只是安靜地看著沈無縱,再次與他說道:“坐。”

這次沈無縱未再有猶豫,忙坐了過去。

顧明珩握著茶盞喝了一口,這才對著沈無縱繼續說道:“我還記得我到嘉峪關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你,那時我也沒想到,我們之後會成為莫逆之交。”

“無縱,我們認識,已經十二年了。”

沈無縱看著顧明珩,也想起了從前。

那會他只是個一門心思,只知道死讀書的書呆子,就算有幸做了官,也不受人待見。

沒想到一次機緣巧合,竟與剛到嘉峪關的長安王認識。

更沒想到之後他們倆會成為朋友。

“王爺……”

沈無縱看著顧明珩。

與他那雙黑亮包容的眼睛對上,沈無縱自責難擋,漸漸紅了眼眶。

“我知道你這陣子身體不好,也知道你是在擔心邊防圖的事。”

“無縱——”

顧明珩看著他說:“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你沒做過的事,我也不會讓別人把莫須有的罪名,冠到你的頭上。”

“嘉峪關這個地方,是我們一起守護下來,一點點把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你有功勞,也有苦勞,日後等回了京城,我會替你……”

顧明珩手中的茶盞,早在話開始時,就放下了。

他看著沈無縱,安慰他。

可他這一番話,還沒說完,就見沈無縱忽然跪了下來,哭著對他說道:“王爺,我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