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靈珠無塵
黃公酒壚的故事寫的是因故人風流雲散 晚晚生涼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怎麼了?”花雪月見她目光迥異,不明她心思,放下手中木箸,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這青筍,可不錯。”阿七輕笑著,讚不絕口。
“喜歡便多吃上兩口。”花雪月又斟了杯酒,推給她。
“這梨花白,我喝不慣。”阿七擺擺手,“還是青梅釀更合我胃口。”
“難為你尊我一聲前輩,前輩敬酒,哪有拒絕之理?”花雪月輕輕敲了敲桌面。
阿七咬著紅唇,端起那酒杯咬牙飲下。將一隻空酒杯呈給他看。
“前輩,阿七失禮了。”那女孩兒忍著那湧上心頭的酒意,搖搖地扶著桌沿坐下了。她見那花雪月繼續提壺倒酒,忙道:“別……別了,我不勝酒力,再飲下去,我真要醉了。”
“酒過三巡,何為三巡?”花雪月將第三杯酒推到她面前。
“前輩,您不能拿這個來壓我呀!”阿七為難地看著那杯酒。
“喝不喝,隨你。”花雪月旋即起身,衣袍飄忽如雲,轉身離去。
“哎,你等等我啊!”她一邊喊著,一邊瞪著眼前那杯泛著誘人光澤的美酒,猶豫片刻還是抓起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濃烈的酒味瞬間灼燒著喉嚨,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但她卻只是隱忍著,那眼角的淚水早迷糊住眼睛。朦朧之中前方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門外。
此刻,她只覺得自已的腦袋暈乎乎的,彷彿有無數只蜜蜂在嗡嗡作響;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然而,她並沒有停下腳步,依然踉踉蹌蹌地跟緊那人的步伐,亦步亦趨地追上了馬車。
車簾垂下,車廂內一片昏暗。她搖晃著身子坐下,靠在車壁之上,拼命地拍著自已滾燙的臉頰,竭力讓自已保持清醒。
“前輩,我……我實在不勝酒力,失禮了……”說罷,迷迷茫茫地倒在那柔軟的錦緞鋪就的坐墊之上,眼皮一沉,昏睡了過去。
花雪月看著她睡意深沉,輕輕敲了敲車壁,馬車緩緩起動,離開了那“太白樓”。淡金一般的陽光透過車窗漏進車廂中來,映照在她緋紅的雙頰之上。女孩兒昏沉沉睡著,髮絲凌亂。
“我的玉佩,玉佩呢?”她喃喃自語著,聲音含糊不清,彷彿沉浸在夢境之中又似醉酒後的胡言亂語。那隻瑩白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像是試圖要抓住什麼東西一般。她抓了半天,好似抓到了什麼實實在在的物體,緊緊地攥住不肯鬆手,竟是他的衣角。
“玉佩還給我……”她喃喃低吟著,全然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花雪月驚詫莫名,她怎麼會知道玉佩在他這裡?清澈如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張臉上。此刻,她的面容因醉態而顯得格外嬌憨動人,一縷青絲落在臉畔,若蝶翅一般飄忽著。
馬車不疾不徐地出了城鎮,直往城郊而去。
花雪月靠在車壁上,從懷裡摸出那塊麒麟護子玉,窗外漏進來的陽光照在那美玉之上。如水紋一般的陽光晃動在玉佩上,隱隱約約似透出一行字來:“招靈閣上霓旌絕,柏梁臺中珠翠稠。”
花雪月心中一動,這詩文中難道有所指?招靈閣,柏梁臺皆在九州城。招靈閣,珠翠稠,可不正是指靈珠?他內心一陣狂喜,重重地敲著車壁,大聲道:“改道九州城!”
兩匹雄健的駿馬昂首嘶鳴,八蹄如飛,拉著一輛馬車在寬闊的官道上風馳電掣般疾馳而過,道路兩旁的樹木飛速地向後倒退。車廂內,那女孩兒軟趴趴地蜷著身子酣然入睡,嘴裡還迷迷糊糊地嘟囔著一些含糊不清的醉話。
花雪月緩緩地伸出手,摘下了覆蓋在臉上的面具。面具下的容顏透露出一種無法掩飾的疲憊與倦怠。那孩子睡得極安祥,呼吸平穩而輕柔,雙目微闔。睡夢中的她顯得格外純真可愛,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醉人的笑意;眉毛彎彎,宛如新月般美麗動人。
看著眼前這個酷似她的孩子,花雪月的心緒愈發蕪雜起來。他靜靜地凝視著那張清秀的臉龐,腦海中流轉著那人的一笑一顰。時光已流逝太久,那些原本深深鐫刻在心靈深處的記憶也日漸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只有心底那份無盡的思念和痛楚。
她輾轉著,手碰到他身前的鏤花獸足方茶几,几面上的茶托溜溜地滑出數寸。煙青色花瓶中插著的一枝白色藤花,花瓣簌簌。花雪月輕輕將那茶托扶正,倒了杯茶,兀自喝著。茶水溫潤。
“阿綰,我口渴,我要喝水。”她掙扎著爬起來,馬車搖晃著。
花雪月添了茶水,遞在她面前。
她迷迷登登伸手來接茶,茶水漾出,潑了她一身。
“小心燙。”他將那杯茶送到她唇邊。
阿七抓著他的手臂,將那一半杯茶水飲盡。雙眼微茫,望著那張蒼白冷而英俊的臉。
“我認錯人了,你不是阿綰!”她呵然一笑,“你也不是老頭兒。”她扯了扯他那縷灰白的頭髮,目光幽幽,“年紀輕輕,為何花白了頭髮?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你別怕,這世間之事,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困了便睡,餓了便吃。憂懼何益?”說罷,歪頭又睡下了。
花雪月幽幽一笑,她倒通透。俯身拉出座位下的儲物箱,翻出一件月白色鑲青色卍字紋的錦袍,抖開,蓋在她身上。
車窗外,淡青色的天光如輕紗般透過車窗的縫隙,悄然地漏了進來。這一路漫長而顛簸,車輪滾滾而動,與那淡青的天光交織成一幅奇妙的畫面。坐在車內的花雪月,那縹緲蕪雜的心緒也隨著這起伏不定的路途起起落落起來。他時而閉眼假寐,時而凝望著窗外,內心的躁動卻無以平復;這漫長的旅途中他並未尋著自已渴求的那份寧靜與寄託。
掌中那瑩潤的玉佩,流蕩著幽幽的光澤。
他收到密報,說那本《天回醫簡》曾在謝橋鎮出現過。那本失傳已久的醫書裡記載了與靈珠相關的資訊。拿到《天回醫簡》,便能知曉靈珠的下落。但玉佩上顯示的招靈閣卻在九州城平陽塢,裴素的落雪軒裡建有一座佛堂,其名便曰“招靈閣”。
經過整整一夜馬不停蹄的奔波忙碌,天空泛起一絲微弱的曙光。九州城高大的城門緩緩開啟,啞奴駕著馬車迅疾地駛入城中,車輪滾滾,馬蹄噠噠,穿過寬敞而空曠的街道。
街道兩旁的房屋和店鋪還沉浸在寂靜之中,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偶爾幾隻早起的鳥兒在枝頭鳴叫。馬車如同一陣疾風般疾馳而過,帶起一陣輕微的塵土飛揚。啞奴熟練地駕馭著馬車,將車穩穩地停在了花萼樓前。這座樓閣高聳入雲,氣勢恢宏,高大的牌樓矗立在晨光之中。車簾被輕輕掀開,花雪月目光幽幽地凝視著這座巍峨建築,拂了拂衣袖。
“走南側門。”花雪月放下簾子,啞奴得令,將那馬車繞出牌樓,往南側門駛去。
馬車停在院門外,一縷清澈的陽光落在車頂,光芒萬丈。
花雪月將瓶中的白色藤花取了出來,從車窗內遞給啞奴,“去,叫她來見吾。”
那啞奴雙手捧了藤花,縱身而起,越過院牆,進了花萼樓內。不消片刻,那晴川廣袖寬袍一襲白裙,手捧著那藤花,快步出了院門。
馬車停在南側院門前,那晴川手捧藤花跪倒在馬車前。
“尊上……”那女人的聲音從院門中傳來,似一陣輕風拂過耳畔。
阿七幽幽醒來,見馬車停止不前,揉著迷朦的雙目,爬了起來。
“前輩,我們到謝橋鎮了嗎?”她掀開簾子,一眼望著見花萼樓高聳的牌樓,她驚詫地叫起來,“這是哪裡?”
馬車前那女人一動不敢動地匍匐在地,身體微微顫抖著,彷彿風中的殘荷。她雙膝跪地,將頭深深低垂下去。一枝潔白如雪的藤花靜靜地躺在那雙瑩潤如玉的手掌心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女人身上那件極品蘿茜雲紗衣,毫無顧忌地鋪陳在門前的爛泥地上,那價值不菲的衣飾,被棄之於爛泥之中。與那骯髒的泥土混在一起,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是誰啊?幹嘛讓人跪在泥地裡?”阿七扭頭望著那張青惻惻的臉。
“綺紅。”花雪月幽幽地道。
“尊上,奴家在。”那女人抬起頭來,一張朗朗明媚的臉,沁著微涼的晨光。
“唉,竟然還記得你是誰,很好。”花雪月開啟車門,掀簾而下,一隻手伸向那阿七。
阿七扶著那隻手,下了馬車。
晴川仰起頭,一眼望見那女孩兒,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阿七……”晴川跪在泥地裡看著那人牽著那女孩進了那洞開的院門。“尊上,您為何帶著她?”
“她如今是我的人。”花雪月搖搖地進了那花萼樓,“備下浴湯,吾要沐浴更衣。給她找身乾淨衣衫,吾要帶她出去一趟。”
“這是什麼地方?好香啊!”阿七跟著他進了內院,上了那繁花似錦的朱樓翠閣。
“花萼樓,男人們尋歡作樂之所。”花雪月大笑著。“去,泡個熱水澡,換身乾淨衣裳,等下我們要出門。綺紅!”
“我們為何要來這種地方?住旅店不行嗎?”阿七輕聲問道。
“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呢!您可不是第一次光顧我們這種地方!”晴川頗為不悅,想她那日如此狼狽地在大雪夜跑到她這來求助,如今竟嫌棄起來了。
“姑娘莫生氣,我不是嫌棄……你們……我只是不解。對,你們江湖中人素來行事乖張,我自是不會明白的。”阿七訕笑著。
晴川冷笑著,並未多言語。叫人備下浴湯,親自準備好的衣飾給花雪月送了過去。隔著一道蘇繡屏風,水汽氤氳。花雪月微闔著雙目倚靠在浴桶邊緣,身側一張花几上擺放著一盆素白的藤花。
“尊上玉駕光臨花萼樓,不知有何示下?”晴川提起酒壺,斟上一杯清冽的美酒,恭敬地呈了上去。
“你也在這九州城混了那麼多年,吾所託之事,為何遲遲未有訊息?看來,你這女人只是把這花萼樓當作遮風擋雨之所。”花雪月擎著那酒杯望著杯中琥珀般的酒色,目色幽涼。
“尊上,恕罪!奴一直……一直在查訪那……那東西的下落,可是多年未果……那會不會只是一個傳說?”
“傳說?”花雪月怒極,將那酒杯砸在那道屏風之上。酒水四濺,晴川嚇了一跳,忙伏在那溼漉漉的地板之上。“十年了,你告訴吾那是傳說?吾留你何用?”
“尊上息怒!平陽塢!平陽塢興許……興許有那靈珠的下落。”晴川嚇得不輕,那人自來喜怒無常,生殺予奪全憑他心情。
“講來聽聽吧!”花雪月輕嘆一聲,隨手摘下一朵雪月的藤發,簪在鬢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