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純
漢魏風骨書法作品欣賞 Ms.林羽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此時此刻,我的屋內竟意外地吹進了一股清涼的春風。
我恍惚了一瞬,定睛再看,曹丕已經拉著她們倆近前來了。
年齡與我相仿的小姑娘,正值豆蔻華年,著一身全新的淡藍曲裾,端莊秀雅,環佩琳琅,將兩隻紅酥小手安分地疊放在腹前,再往上瞧,便是柳葉輕眉,眸若星子,膚若凝脂,頭梳垂雲髻。高鼻樑、櫻桃嘴,皆完美地鑲嵌在了她那張精緻的鵝蛋臉上。
她給人第一眼的感覺,無疑是溫柔的,她低著頭,“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可當她微微昂首,與我雙眼對視時,卻是“美人如花隔雲端”,神情淡漠,不由得讓人產生距離感。
既有牡丹的雍容,又有寒梅的孤傲。用這句話來形容她的氣質,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那精靈似的姑娘,年紀則小上許多,面頰粉嫩而圓潤,藏著一雙晶瑩而溫熱的眼睛,純淨得不摻任何雜質,只靈動地閃爍。她比曹衝略矮些,卻比曹衝還要跳脫,不僅穿著紅色的小裙,還用兩根紅繩扎著丱發,留了一綹劉海垂在額頭,走起路來,紫色的流蘇隨著她的小腦袋一晃一晃的。
她也不怕生,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直撲上前來將我緊緊摟住,驚得我後仰。
“節兒見過阿姊!”她親暱地在我耳畔喊道。
我受寵若驚,早從臉頰紅到了耳根,抬頭又剛好對上另一位姑娘的眼睛。
她只緩緩施禮,微微一笑,如春波漣漪。
其實,我是早見過她們的。
只是我,今日才正式睜開自己的眼睛,這才看見她們二人的美。
“纓妹,這是純兒,是你子丹哥哥的親妹妹。”曹丕在一旁介紹道。
我笑著將曹節扶起,擰了擰她那圓鼓鼓的小臉,用食指輕勾她的鼻樑:“節兒妹妹好——”然後扭頭將目光投向另一位,“秦純?我們曾在家宴裡見過面的。”
我精神抖擻眼底藏不住喜悅:“剛從外面回來,正預備著去找你們呢。沒想到,二哥先帶著兩位妹妹上門來了!”
曹丕抱臂於旁,嗔怪道:“纓妹啊,純兒、節兒可都與你住在西偏房。入府數月以來,也不曾見你與諸位姊妹親近,如今這‘病’好全了,須得學著好好相處了,聽到了麼?”
曹丕話裡有話,我抿嘴笑著,並不言語,只暗暗與秦純交換著眼神。
顯然,我對這個神仙似的妹妹起了莫大的興趣。
畢竟她,也是曹操養女。
只見曹丕招呼著門外的侍婢,將一個竹篾片編織的衣箱置於地上,就地敞開。我從席上跳起,一蹦上前,果從裡面拾出一套嶄新的淡黃色絲綢春裙。裙身簡素,並無甚繡花,但卻是一針一線織就的,手感又極其地好。
“啊啊!這是二哥送我的嗎!?”我開心得快要飛起。
“是!”曹丕無奈地笑道,“是你甄嫂嫂繡的,你們姊妹三人皆有。”
“甄嫂嫂這手藝也好了吧!都快趕上司空府裡最好的繡娘啦!”
曹丕笑:“她原並不擅女紅,是後來學的。”
我一時忘記了另一位任姓的嫂嫂,只顧著帶曹節和秦純在銅鏡前比試著衣裳,互相稱道起新衣的美麗,不一會兒,房中便盈滿了女生們歡快的笑聲。
曹丕笑著,自去案前斟一杯茶。
“哎呀!”秦純忽然受驚,後退數步,“這是何物?”
我低頭一瞧,原是皎皎從擱置的囊中蹦出,跳到了她的繡鞋上。
“兔子!兔子!好可愛的一隻兔子呀!”曹節卻十分驚喜。
“嘻嘻,她叫皎皎,是阿姊的好朋友,你們要摸摸嗎?”我放下新衣,笑著俯身捧起白兔。
“不了,多謝阿姊……”秦純連忙婉拒。
“沒事的!皎皎不咬人,她的頭呀,摸起來可舒服了呢,你試試嘛!”我熱情地將白兔塞進了秦純的懷裡。
可秦純卻像是觸電似的,趕忙把皎皎扔給了曹節,她側過身,抱著自己的胳膊,面露不悅。
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無禮,我只好斂起了笑意。
曹節倒毫不畏懼地將皎皎高高舉起,高興得合不攏嘴:“阿姊,皎皎真的好漂亮啊!你看這一身白毛,比植哥哥白馬的鬃毛還要柔順呢!”
“嗯,說起來,這兔子還是二哥送我的呢……”
看著曹節愣住的表情,我不禁感到奇怪:“就是去年子丹哥哥與二哥遊獵時所獲呀,……怎麼,純兒節兒,你們都沒有嗎?”
曹節搖搖頭,而曹丕尷尬地乾咳片刻,隨後說道:“她們二人皆沒有,單你有。”
我暗暗觀察秦純和曹節的表情,生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煩,見她們眼皮都不眨一下,這才鬆了口氣。
“二哥,”我貼身近前,快速眨著眼睛,“當初你不是說,鄴西那次遊獵得了二十隻野兔嗎?”
曹丕又笑了:“好妹妹,你笨啊。遊獵所獲,自然是都被箭矢射中,哪能生還?你這一隻,是獨能完好無傷的。”
聽罷,我竟頗為自喜,但仍小心翼翼地來到秦純身邊,牽起她的手:“純兒,你真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的怕兔子的女孩兒……”
秦純卻不以為然:“阿姊誤會了,我並非怕她,只是素來不喜此獸。”
“哦?”
“兔喜跳脫,遍惹塵埃,且一身絨毛,掉得遍地都是,還有那雙眼睛,像得了紅眼病似的,夜裡看著委實瘮人。純兒真想不明白,阿姊如何能忍受與此物共居一室呢?”
“哈哈哈……”我被秦純逗笑了,連連擺手,“不會的,兔子又不是咱們人兒,哪能得紅眼病呢?我呀,偏偏喜歡白兔那雙紅腫欲淚的眼睛,看著就十分讓人動情。你們不知,皎皎若生起氣來,用紅眼瞪人也是極兇的呢!”
“可是……”秦純淺淺笑,頓了頓,“兔兒柔順,向來都是獵人們的刀下美味呀。”
只見秦純泰然自若地踱步走起,觀賞著我書架上的竹簡,還用小手撥動了其中一根書繩。
“我阿兄常用兔兒教訓我,教我不要學她。說兔兒懦弱,痛時忍著不出聲,即便折骨,為箭矢當胸刺穿,或為湯所沃身,叫聲也是極小的。我也曾在書中讀過,相傳啊,世人根據關在籠子裡的兔子,便創造出了‘冤’字。阿姊你說,這兔兒生來便是冤枉的小獸,如何能在身邊養得長久呢?再說了,生性軟弱逆來順受,不如不養。”
聽秦純笑著說完,我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而小曹節什麼也聽不懂,兀自在榻沿歡喜地逗皎皎玩。
一旁的曹丕倒興致盎然地走過來,鼓起了掌:“區區一隻兔子,都被純兒你說出這般多些道理來,哈哈哈,纓妹,看來今後這府中,你和純兒可有的聊了呢!”
我笑著聳了聳肩,正要說些什麼客套的話,曹節突然抱著皎皎插入了我們三人中央。
“嘿嘿,崔姊姊!節兒對皎皎一見如故,以後我可以每天都來阿姊這兒逗她玩嘛?節兒下次,要給皎皎帶後廚最大的一棵青菜!”
“當然可以啦!”我摸了摸曹節的笑臉,寵溺道,“阿姊對你們也是一見如故呢!”
“嘻嘻嘻。”
曹丕左手攬著秦純,右手攬著曹節,衝我笑道:
“在纓妹入府之前,純兒與節兒便是二哥最親近的兩位妹妹。她們倆,都生得蘿蔔似的乾淨,都是繡閣芷若,纓妹若是那愛折騰的瘋兔,不正與她們湊成一夥麼?節兒年紀尚幼,純兒也跟你一樣愛讀書,你是姊姊,今後可須悉心做好榜樣,家裡若有什麼好玩的好看的,不可以跟她們搶,聽到了嗎?”
我鼻哼一氣,故作吃醋狀:“知道啦!知道啦!纓兒早知道了,二哥早就有神仙似的妹妹,哪還會喜歡剛來不久的纓兒呢!”
曹丕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曹節似乎聽岔了話,她鼓起腮幫子,把頭昂得高高的:“唔……二哥!節兒才不是瘋兔呢!節兒……是像皎皎一樣的可愛可親的小兔哦。”
說著曹節便舉著皎皎與曹丕親暱起來,房內快活的空氣頓時又多了許多。
“好了好了,”曹丕打起暫停手勢,認真道,“時候不早了,二哥今日來,正是要帶你們姊妹三人出府去作耍的,若耽擱了時辰,母親便不讓你們出府了。”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連忙追問:“此話當真?二哥!你果真是來帶纓兒出府的嗎?”
“當然啦,好妹妹,你忘了,二哥答應過的,會帶你去這鄴城最繁華的市街遊玩的!”
“好耶!二哥最好啦!二哥對纓兒最好啦!”我歪頭將圓臉像花兒一樣捧起。
曹丕笑著用手指著我,說不出話。
這時,房外突然傳來一句:
“好啊!二哥竟要將我這個親弟弟撂在一旁,與別人同享歡樂!哼,我告訴母親去!”
小曹節笑著喚道:“植哥哥!”
眾人皆笑著回頭,只見曹植風一般吹至人前,他溫柔地摸了摸曹節的腦袋,燦爛地笑問:
“適才我在門口可都聽見了哈。東西中三市,你們準備去哪兒呢?”
“誰說要帶你一起了呢?”曹丕壞笑。
“二哥!”曹植努努嘴,“往日有什麼好玩的事兒你可從未落過我,今日這是何故呢?”
“哎,二哥這不是怕耽誤你看書,這才不曾驚攪到你嘛。植弟你可別忘了哈,父親臨走前,可特意交代過你要作的文,是比別的兄弟要多幾篇的,到時候可別交不出來啊!”
“不,我可不想一直悶著,我也要出府騎馬轉轉去。”曹植揚了揚袖,目光投向了別處。
“騎什麼馬,午後你不去修業了麼?”
“好二哥,你是真忘了還是假忘啦!今日放學,東閣並無夫子的課!”
曹丕搖頭無奈,只好笑著應下:“眾兄弟中,就數你跟我最為相像,極愛娛戲之事!”
“哈哈,誰叫你是我的親二哥呢……”
不知為何,我笑著旁觀他們兄弟倆其樂融融的談話,總覺得曹植在曹丕面前很不一樣。
他們後來又聊了幾句學業的事兒,我沒認真聽了,一恍惚,卻見曹植停下,興奮地走向了我的書案。
“纓妹妹,快將你抄的《女誡》拿出與四哥瞧瞧!我倒想看看,妹妹疾書之文,是否還如父親所說的那般美觀!”
曹植像是故意的,他在高聲笑!和曹丕擠眉弄眼!
“《女誡》啊——”我看了眼曹丕,莞爾小聲,“都是些羈縻婦人之辭,我早就扔了……”
“嗯?”
曹植壓根沒聽我的回答,自顧自地翻弄我的書案。我見他從書堆裡抽走一卷竹簡,連忙去奪。
“把《李將軍列傳》還我!”
“不給!”
曹植高舉竹簡,在席上轉了個圈,騰地而起,笑嘻嘻地跑去曹丕那邊告狀。
“二哥,你看看纓妹妹!她偏愛史,不愛讀經。上回我說她幾句《詩三百》都未讀全,可立馬翻臉不認人了呢!”
我啊呀呀撲上前,將竹簡奪回,一把拉住曹植的長袖,暗中警告:
“不許在二哥面前揭我短!不許再提從前我的糗事兒!否則絕交!”
“糗事?雨亭那回麼?”曹植壞笑。
“哎呀,你還說!”
於是我跟曹植兩人,隔著一個曹丕,就這麼嬉鬧成一團,我用竹簡想拍曹植的腦袋,曹植卻不知何處拔來一隻狼毫,直往我臉上搠來,鬧得曹丕哭笑不得,作頭疼狀。秦純和曹節都掩袖笑了,兩人附耳,不知在交談著什麼。
曹丕久勸良久無效,終於選擇輕揪我的耳朵,將我拎回席上。
“纓妹,你是個姑娘家,可不能跟著他胡鬧……”
他蹲下身,又笑著好生勸道:“詩書禮易春秋孝,凡此六經,皆須仔細攻讀。莫謂不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也。”
我雙手捂住耳朵,笑眼盈盈:“嗯!纓兒聽二哥的話,纓兒以後會好好讀經書的!”
同時朝曹植吐吐舌:“但我就不愛聽四哥的話,那回是我故意氣他的呢!”
曹植翻了個白眼,笑著不理會我了,只和他妹妹曹節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
曹丕抬頭看向窗外:“時辰不早了,三位好妹妹,快快起身,車馬已然備好,我們出門吧!”
“出發!”
“出發嘍!”
……
走出府門時,曹真已在車駕前等候多時。於是,我們攜了幾個隨從,自司空府東門而出,往城南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