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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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時,梳洗畢,遣開女婢,我兀自擇衣穿戴。
心下想著,今兒是入府第一日,終須穿得得體些,且氣溫又有所降低,便仍舊披上架間那件,曹操賜予的赤紅色的白狐絨裡鶴氅裘。
我搓暖手,正要開門出去,迎面撞見“漂亮眼睛”抬手作叩門狀。
“……”
簷外飄著小雪,他今日,換了身天青色的曲裾。
我看呆了眼。
“怎麼?隔了一夜,這就不認識了?”
“你來做什麼?”
曹植側身抱臂笑:“妹妹好生無禮,清晨見了兄長,竟也不叫一聲。”
“我們很熟麼?”
我嘴角輕揚,也學著他環抱雙臂:
“某人不過早我一日出生,就貪這嘴上便宜,還上癮了。人前是禮節,私下彼此同齡,‘彼此彼此’,誰也不比誰高貴。還是講明白些,以後你若仗著身高,要想讓我喚汝一句‘阿兄’,可難著呢。”
曹植被我逗笑了,朝自己豎起右手大拇指:“呵,不過第一日,就敢如此跟我說話,以後,我定教你心服口服!”
“好啊,若你不如我,就須私下喚我‘阿姊’,如何?”
“成交。”
“不許摸我的頭髮!當我好欺負嗯?”
“我也不是好惹的,以後你須小心了。”
“嘁。”
我撇撇嘴,繞開他,正要下庭去,卻被他拽起手臂就跑。
“喂!你帶我去哪兒?”
“哈哈,是母親命我來喚你的啦,早膳馬上開始了!就你才剛睡醒!”
“哎,你慢點!”
……
秦漢時尋常人家每日不過兩餐,但曹操畢竟是一朝司空,平日府中應備有不少點心,以後更無須擔憂不到飯點肚子就餓的問題。
“我們這是要去前堂麼?”
“對!是家宴,父親早派人傳了話回來,說很快就回府了。”
啥?司空府家宴?那一定滿案都是豪華美食嘍!?什麼牛肉、羊肉、鮑魚、野雞、天鵝呀……各種山珍海味,肯定應有盡有!
我興奮不已,饞得不行,正幻想著,等會兒如何一面大快朵頤,一面還要保持儀態,結果上階一個不小心,險些被絆倒,幸由曹植扶住。
“真笨!”他譏笑道。
我只痴痴地笑,拍拍胸脯作鬆氣狀。
自南皮獲救以來,拘束於崔氏女身份,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酣暢淋漓地快跑了。一時心情舒暢,忘卻煩惱,也不覺得冷了。遂搴起下裳,大大方方地跟著曹植,在後院裡飛奔起來。
美食!吾來也!
曹植拉著我的小手,嬉嬉笑笑,踩過曲池梯橋,繞過風亭水榭,穿過一條又一條縵回長廊。登上雲階,滿目盡皆碧瓦朱牆。仰頭,便是斗拱翹簷,俯首,卻是閣樓棧道。
簷外飛雪亂舞,雪花附在風鈴身上,也貼在我的臉上。明明是冬季,我卻能聞到,庭下萱草的芳香,正伴著清風,悠悠然躥入鼻中。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
眼前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玩性十足,正頗得意地扮演著一個好兄長的模樣。頻頻回首,一顰一笑,驀然間,竟令我有幾分心動。
他忽而撒開手,趁我走神際,又故意揉亂了我的頭髮,一閃腰,躲開了我的徒手反擊。
我雖跟不上曹植的腳步,但仍笑著拼力去跑,並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將他追上!
園裡四處縈繞著我倆的笑聲,幾乎都要將冬眠的蛇蟲都驚醒了。
那笑聲太爽朗,太囂張,最後的最後,只與風聲、鈴聲、落雪聲、腳步聲、組玉鏗鏘聲,一併消融在這幽深宅宇之中。
……
我們兩個既高聲歡笑,追逐打鬧,從後院小園跑到前堂的廊道上,一路僕婢紛紛側讓。忽而經過一座四角亭,碰上四五個少年,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皆是公子打扮。他們正擠在一塊,不知在玩弄著什麼。
我不經意間碰到了其中一人的胳膊,他一個沒拿穩,手中小竹筐便翻覆在地。一隻蟋蟀頃刻便從筐中飛跳而出,再一瞬,輒沒入欄外枯草叢裡了。
“跑了跑了!我的‘尚書郎’!”
“快!捉住它!別讓它跑了!”
少年們紛紛炸開鍋似的,忙命僕婢去叢中捉蟋蟀。
其中有個五六歲的小公子,眼神兇狠,趁亂推了我一把:“還我們的將軍蟲!”
我踉蹌著後退數步,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曹植跑得快,遠遠見我停了下來,忙回頭笑著朝我招手。
蟋蟀主人是個錦衣華服的美少年,年紀與我相仿,比曹植略矮一些,身瘦如松,膚白如雪,披裘佩刀,燁然若神人。他雙手叉腰,一聲不吭,只上下打量著我。
白臉公子身後還有個年紀較長的公子,他體態偏壯,滿臉怒色,正要揮拳上前,被白臉公子橫臂攔住。
“公子植在呢。”他使著眼神,小聲道。
我應著曹植的呼喊,面露愧色,向蟋蟀主人鞠躬道歉罷,快步離去,根本不敢回頭。
那白臉公子不知是曹操哪個公子,穿得竟比曹植還要華麗,看著並非善茬,今日將他得罪了,日後須留心提防才是。
曹植溜得極快,我沒來得及問他剛才那幾個公子的身份,他的人影就在廊拐間不見了,待走到前堂時,才瞅見他倚在門柱前,正喜出望外朝階下揮手。
“三哥!三哥!這兒!”
三哥?那個膂力過人的“黃鬚兒”曹彰曹子文麼?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見下階大踏步走來一健碩青年,跟曹操有七分相像,約莫十六七歲,卻比曹丕還要強壯高大。他背弓提劍,滿面春風,膚色略黑,看得出是久經暴曬的習武之身。他兩步作一步,咯噔咯噔便踏上階來。
“植弟,吾來遲矣!為何還未入堂?”
“乃靜候三哥,共赴家宴也!”
曹植笑眼盈盈,替曹彰卸下箭囊,反背在自個兒身上,曹彰哈哈笑著,與他互搭著肩膀。兩人像是十年未見似的,說說笑笑,聊個不停,末了,居然將我撂在一旁,徑直走入堂去。
我愣了愣,即刻攬裙跟了進去。
喂喂!見了親哥,這就把我忘了嗎?
門口僕婢進進出出,我端起手,謹慎地避開他們,生怕撞翻大大小小的漆盤漆盒。
大堂寬敞明亮,時辰尚早,此刻並無多少公子小姐到場,卞夫人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下人們,左右並排擺置矮几,鋪設席墊並席鎮,且按不同規格擺弄食案餐具。
給卞夫人行過請安禮後,在女婢的牽引下,我於左側次列次行坐下,曹植和曹彰卻在對面首席次座坐下。首席首位留了兩個空,想來,定是曹丕和甄妤的。
席座不同,几上食物、餐具也有明顯區別,譬如左側席位,雖與我同在一排,食案上的陳設卻是首席規制,漆器顏色偏紅,且有彩繪雲鳳紋,菜式也多了幾樣。
我低頭細看,面前漆案,沒有想象中的山珍海味,只有一盤麥飯,一小盤臘肉,還有一小盤切得細薄的生魚片。那裝著長勺的瓦罐裡,不知是菜湯還是肉湯,反正聞著味兒就十分清淡。
失望之餘,我反而對曹植母親油然起敬。
昨夜見她衣著樸素,不佩珠玉首飾,今日尋常家宴,亦不敢奢靡加餐,有半分逾矩。
前世素聞卞夫人以儉持家,以為不過《魏書》美飾。如今親眼見證了,才知此人,果真不負曹操賢妻之名。
廳堂外,陸陸續續進來許多公子小姐,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們遙遙望見了我,皆竊竊私語。我收回目光,提心吊膽地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敢東張西望,放鬆警惕。
適才在亭中碰見的五個曹氏公子,此刻也入了堂,除了那偏壯的公子去了末席,其餘四人,皆在次席前排坐下,而白臉公子高居首位。
看來,他們在府中的地位,確實非同一般。
俄而,曹操眾姬妾亦款款而至,在丫鬟婆子們的攙扶下,她們各自坐定。
夜裡看的不甚清,今日晃晃明光下,方覺施朱傅粉的一行女眷,皆上下矜貴,姿容昳麗。但衣著打扮,又說不上奢華,只些許金翠首飾作為點綴,教人看在眼裡,是十分舒服的景緻。
左側忽現一麗人倩影,翩然席地而坐。
我端著手,不敢打量她,餘眼卻瞥見,她悠悠然搖起扇子,不住地打量著我。
我被她盯得心裡發毛,半晌後,終於忍不住偏過頭去。
目光落處,是一雙纖纖素手,以及一柄竹篾編織的便面。
扇形不方不圓,扇面有數重紋飾。細看猶見,竹絲盤桓曲折,如虯龍婉蜒,朦朦朧朧,又似紅霓氤氳。霜雪般的手腕,隨著扇葉徐徐柔轉,時而扇來一陣幽風,夾帶著似有若無的白芷、杜若香,絲絲縷縷,聞之,若有綺紈拂面之觸感。
再往上瞧,只見那姑娘身著綺紗真絲襦裙,看著不過二十出頭,頭梳垂鬟分髾髻,耳著明月琉璃璫,眉畫遠山含愁黛,眸若星璨玉石彩,面比桃花隔葉笑,腰如約素氣若蘭。淺施絳朱,倚風含露,輕顰微笑,盈盈脈脈。
她就這麼右手執扇,左手翹指,虛託著臉,慵慵懶懶地斜倚在案几沿,對著我微笑。
如果說,甄妤的美,是秋葉靜落、清雅出塵的美,那她便是夏花爛漫、高貴妍妝的美。
她坐在那兒,精緻乾淨,貴氣四溢,不像個公府小姐,倒像個皇家公主。
注意到我這一排皆是曹操之女,我立刻反應過來,眼前之人,應當就是曹植的長姐——歷史上有名的曹魏清河長公主!
“見過長姊姊——”我於席上恭敬行揖禮。
凡與曹植相關,多少我都瞭解些。史載,黃初年間,曹丕要治曹植的罪時,曹植還去找過他這個長姐求情。她是曹昂的親妹妹,也是自小沒了生母,由曹操原配丁夫人一手帶大。她的養母丁夫人,可以說是曹操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女人,看這光景,她應在府中很受寵,遠超諸姊妹。
可她並不應我,反倒冷笑一聲,轉過頭去了。
我悻悻地收回手臂,頷首低眉,不再多言。
貌美心高者,多清冷孤傲,這我是知曉的,只是被人莫名盯量許久,難免覺著渾身不自在。
我尋思著,今日出門前,我洗臉了呀?
正胡思亂想間,最後來的曹丕夫妻二人已登堂入座,卞夫人亦高坐檯上莞席,左右各有手持長柄大竹扇的侍女。
滿座只差尚未歸府的司空曹操,久等未見僕婢通報,卞夫人遂讓堂下眾人先行用餐。
我端起漆卮杯,正欲掩袖飲水,卞夫人忽遙遙向我招手,命道:
“纓兒,起身先與諸位姨娘請安。”
滿堂目光皆投聚在我身上,我的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
我款款起身,躡手躡腳來到席央,先朝卞氏行叩首禮。
“是,母親。”
左側次席一淡妝婦人微笑道:“夫人,這便是司空在清河新收的義女吧?”
卞氏點點頭,命婢女將我扶起,引去左側列首,挨個給我介紹,我亦依次恭謹行禮。
“環姨娘,生公子衝、公子據與公子宇。”
公子衝?想來她便是曹衝生母了。還有曹宇?聽著耳熟,似乎是歷史上被曹叡託以輔臣大任,卻又因性情軟弱而未果的那個。
環氏頭插翠釵,黑髮分股結椎,傾斜束髮,置於頭側,是典型的傾髻。她點頭微笑,看著十分面善,明顯是個吃齋唸佛,溫良敦厚的母親。
“杜姨娘,生公子朗、公子林、公子袞及一女。”
杜氏正是先前說話的那個。她身形高瘦,頭戴金步搖,髮梳墮馬髻,霧鬢雲鬟,淡妝相宜,氣質如蕙,較曹植長姊還多幾分清冷離塵之感。
“尹姨娘,生公子晏與公子矩。”
尹氏年輕貌美,風姿嫵媚,隔著食案我都聞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藿香。她髮飾眾多,上梳高鬟凌雲髻,下著硃紅菱紋羅絲錦袍直裾。她斜眼將我上下打量,滿臉堆笑,待目光落在我腰間玉佩上,眼神瞬間就變了。
我下意識用裘衣輕掩。
“孫姨娘,生公子上與公子彪。”
孫氏梳著尋常的反綰髻,見我行禮拜見,連忙起身還禮。她神情怯怯,連跟我對視都不敢,平日裡,地位興許一般,應是個老實本分、不願惹是非之人。
曹上我沒聽過,可我卻聽過曹彪啊。曹植後期寫的五言詩代表作《贈白馬王彪》,不就是寫給他的麼?
……
行禮請安罷,我剛端手起身,就聽得尹氏笑道:“大夫人,妾身早就聽聞,昨日從清河來了位女公子,原是她呀!適才落座,不見起身相迎,知道的,只當公府小姐年幼;不知道的,還以為司空府又多了位恃寵而驕的歌姬呢。”
席末姬妾皆笑。
我警惕抬眸,仰起臉來。
尹氏瞥見我的臉,驚道:“哎呦!這額間怎麼還有塊疤呢?”
堂內氣氛緊張起來,尹氏扭頭跟孫氏說道:“小小年紀,就留了疤,將來該如何是好啊?妹妹,你說呢?”
孫氏低頭汗顏,不敢吱聲。
那疤是去年在袁府門檻上磕的,早消散了不少痕跡,有額間碎髮遮著,若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出。尹氏,她是向來如此,還是有意針對?
“模樣倒還算周正,”杜氏淡淡發言道,“只是瘦弱了些,膚色欠佳,想來也是流落在外時,受苦導致了。在府中養上幾年便好了。”
“唉——”座中尹姨娘故作愁容,輕搖便面,“說起這流落在外啊,她可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好好的名門貴女,竟給人當了下賤的婢子,流落街頭,與乞丐爭食,阿翁阿母又被剋死了,真是可憐見呢!……纓兒,來,到姨娘這兒來,讓姨娘好好看看你。”
我握緊雙拳,深吸一氣,勾起一個微笑,艱難上前。
“崔纓啊,聽外間的人說,你少時便在清河一帶聞名,學問了得,毫不遜色於司空府眾公子小姐,連曹司空都對你讚許有加,可有此事?”
我抿嘴笑道:“‘小時了了,大時未必’,纓兒區區女流之輩,哪能與諸位阿兄相提並論呢?等長大些,自然就泯然於眾姊妹了。司空垂愛,只不過是纓兒甜言蜜語,會討司空歡心罷了。”
尹氏眯眼笑,仍不肯放過:
“姨娘且問你,汝今,年歲幾何?”
“十歲有四。”
“可會織素?”
“不曾學。”
“可會裁衣?”
“不曾試。”
“可會彈箜篌?”
“無人教。”
尹氏拈帕掩笑:“公府之女,不習女紅,但學詩書,豈欲做‘女博士’邪?”
堂中大部分小姐小公子都在捂嘴偷笑。
我揚了揚嘴角,但笑不語。
旁座的杜姨娘不動聲色地開口道:“那纓兒,你會些什麼?”
杜氏的聲音很清亮很溫柔,一眼望去,她的眼裡給予了肯定。
我知道,她在幫我。
我定睛看著杜姨娘,鬆了口氣,自信地笑道:
“回姨娘,纓兒,久居鄉野,所學不多,唯有三者在行:會吃苦,會報恩,會分對錯。”
尹氏聽罷,嗤笑一聲,繼續扇她的便面。
杜氏卻點點頭表示認同:“有此三者,足矣。”
我點頭回敬,餘光瞥見餘眾莫不噤口。
卻忽聽角落裡傳來一聲質疑:
“崔妹妹,你當真會分對錯麼?”
只見曹植長姊離座,搖搖擺擺地走到席央,一雙素手安放在束腰前,拈著戶扇,在袖間若隱若現。
她身材高挑,只睥睨著我,冷笑道:
“我阿翁的衣被,無不用了十年以上,且每年都要拿出來清洗修補。你卻不分場合,小小家宴都敢穿著一身繡衣華裘,是怕人不知你們清河崔氏高貴麼?”
我驚愕不已,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身赤紅色的白狐絨裡鶴氅裘,比在場所有人的服飾都要華麗。
我今日步步謹慎,竟是步步皆錯。
“長姊姊誤會了,此裘並非纓兒從清河所帶,乃是父親所贈。”
不承想,此言一出,更惹座中眾人驚詫了,我暗暗咂舌。
“我阿翁賜你的,便許你在府中隨意穿著了麼?你知不知道,阿翁一直嚴令,府中上下衣著,皆不得有違禮制,我今日當堂指出是為你好,你還——”
“銀兒——”卞夫人打斷她的話,淡然道,“你妹妹新近入府,很多規矩還不懂,作為長姊,理應心平氣和指點才是,不可苛責,今日之事,便罷了吧。”
“母親!”曹銀提裙上前,“她崔纓不識禮數,難道她屋裡的婢女也不識禮數麼?依銀兒之見,就該將那幾個伺候不周的丫鬟婆子,各打二十大板!”
我聞言慌了,連忙給曹銀跪下:“長姊姊,纓兒錯了,請你饒恕纓兒屋裡的人,她們是無辜的。”
“哎呀!你起來說話!”曹銀更生氣了,使用者扇指著我道,“說幾句便給人跪下,跟個鄉下丫頭似的沒見過世面,虧你還出身清河崔氏呢!”
尹氏在一旁,掩袖而笑。
“尹姨娘,很好笑麼?”
曹銀轉身看向她,輕搖戶扇,冷笑道:“姨娘今日紅光滿面,想必是有什麼喜事。只是銀兒奉勸一句,我阿翁素來厭香,冀州平定後,更有嚴令府中不得薰香及佩戴香囊。姨娘貴人多忘事,無妨,等我阿翁待會兒聞見了,便能教您想起了。”
“哎呦!銀姑娘,您言重了,妾身哪兒敢薰香……這不,知道司空要回鄴城了,昨日特地用藿香油抹了頭,味兒還在呢……”尹氏心虛,訕訕地笑道。
曹銀莞爾笑:“藿香便不算香麼?那‘假子’算不算曹家公子呢?”
假子?怎麼聽著那麼耳熟?好像曹府裡還有人也說過。
“銀兒,不可無禮。”卞夫人說道。
尹氏臉色難看,她將頭低了下去,不敢再多言。
清河公主在曹府中的地位,竟如此高麼?真不愧是曹操長女啊,連卞夫人也只是嗔怪,並未生氣。
曹丕在右側首席笑出了聲,他負手行至我身側,單手將我從地上扶起,頗有深意地跟曹銀說道:“長姊,衣繡赴宴之人,可不只纓妹一個呀。”
白臉公子正和身側小公子玩鬧著,忽見眾人目光轉投在他身上,他臉唰的一下,變得更白了。但他昂起頭,仍一副無所忌憚的模樣。
我似乎看明白了這一切,也猜出了白臉公子的身份。
曹銀抿嘴笑了,翻著白眼扭過腰去,兀自飄回自己席座。
在曹丕眼神示意下,我朝卞夫人深深一揖,坐回了原座。
卞夫人面朝堂下眾人,溫和笑道:
“詩禮,女子學之無害,《女誡》成誦,亦是‘賢女’之始。女紅之學,何其之易,他日教這孩子從其阿嫂,用功補學便是。”
我看向甄妤,暗想:卞夫人說的阿嫂,是她麼?可她為什麼波瀾不驚,不看我一眼呢?
“夫人自為正室以來,不辭辛勞。府中諸子無母者,皆為夫人所養。日後若有所需幫襯之處,大可使喚我們這些妹妹們。”杜氏柔聲道。
眾妾稱善。
早膳繼續,所有人在吃飯時都不敢高聲。
“環氏——”卞夫人疑問道,“今日怎地不見了衝兒?”
“回夫人,衝兒昨夜一直嚷著要見他翁翁,後半夜才睡,此刻,猶在榻上未醒呢。”環氏答道。
話音剛落,殿外忽然就傳來一中年男子的笑聲:“衝兒在我這兒呢!”
只見曹操鎧衣未卸,左手按劍越檻,右手還牽著一個十歲上下、長相清秀的小男孩。那小孩兒笑眼盈盈,一蹦一跳,玩性十足,在曹操的牽扶下,輕輕鬆鬆便跳過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