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園之約,果然是極為難忘的一夜。

以至於在此之後的若干天裡,賈璉都常常神不守舍。

他身心一致、知行合一地想念阿禾。

但阿禾卻回到了鹽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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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親辛老梟一世強良,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也多病,天南地北偌大一個鹽幫,如今只能靠她一副瘦弱肩膀去頂門立戶。

她之前扮作船妓,親自押運一批十條烏麻船,就是因為陝甘不太平,從甘肅運來的張掖桃花鹽價格飆升,鹽幫急需這批鹽。

但這批私鹽還是被漕幫暗中盯上了,鹽丟了,人也死傷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必須得回去。沒有她,鹽幫就更撐不住了。

漕幫有官家撐腰,她鹽幫沒有。

她鹽幫幾十萬苦哈哈的窮漢子們,還等著鹽幫的總幫主給大家撐腰。

如今她爹辛老梟老了病了,她辛雙禾就得給鹽幫撐住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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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園那夜,天矇矇亮的時候。

賈璉摟著阿禾:“阿禾,跟我走吧,你我既然有緣,便該珍惜。”

阿禾抱著賈璉:“有緣也分很多種,我們的緣分,不是朝夕相處的那種。”

阿禾的眼睛,映著熹微的晨光,亮得能看入人心。

賈璉輕輕吻著阿禾的耳垂:“阿禾,你一個女孩子,行走江湖太危險。”

“我在江湖長大,若離開了江湖,我還是我麼?

璉二爺自公侯府第來,自然是要回到公侯府第去的。但我不會去到公侯府第裡做小伏低,那太委屈。

我的天地,還是在江湖上。”

“你遲早要嫁人的。”

“我嫁不嫁人,也都是江湖之中,不在公侯府裡。

我是不會給別人做小老婆的。和一群女人爭風吃醋?太不體面。”

“那咱們這算什麼?”

“算緣分。

緣分到了,就無所謂你睡了我,還是我睡了你。

盡興就好,盡情就好,就當是這一輩子只有這一回,就夠了。

只要喜歡,無論是我來找你,還是你來找我,只要你情我願,都是一樣的。”

賈璉終於明白,為什麼和阿禾在一起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盡情盡興,原來是這樣。

能把一件事,“當是一輩子只有這一回”的,怎能不盡情盡興?

賈璉想著阿禾,阿禾也會想著賈璉,但他們不是朝夕相處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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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商們湊銀子需要時日,賈璉便也樂得在揚州多逗留些時日,他等著阿禾來找他。

林如海在廣陵樓住得並不舒心,他骨子裡是個風雅文人,話裡話外還是惦記著他之前所居住的那處小園子,說那等清幽雅緻,天下少有。

賈璉見姑丈是真心喜愛,著人去打聽才得知,原來是某個小鹽商的產業,已空置多年,此間鹽商要用錢,正好便要出售。

於是賈璉找到那個委託的中人,按賣主所要的價格,一兩銀子也不壓價,一把便買了下來。

待賈璉將那園子的地契送到林如海眼前的時候,林如海連連擺手,連道:

“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

賈璉一笑:

“君子有成人之美。

一來姑丈真心喜歡;二來侄兒又剛好有這個能力孝敬;三來,那園子原來的主人也不曾吃虧,這等三全齊美的事情,如何使不得?”

至此,那園子便得名“齊園”。

既然有了園子,賈璉便建議在園子的南邊生門之位上選了一塊地,按“四水歸堂”的風水格局,蓋一座不大的宅院。

林如海見賈璉親手畫的圖樣,不禁連連稱讚:

“不想你還有這等畫樣式圖的本事?真真令人刮目相看。”

賈璉笑道:

“除了唸書之外,再多學幾樣本事,也是藝不壓身,要不,白日裡閒著也是閒著。”

林如海心中不由感嘆:

我女黛玉若能早出生幾年可該多好!

賈璉才是榮國府後輩中的指望,這樣的人物,才不委屈了我女兒的人品。

若能得這樣的女婿,便是我親自去京城登門,主動與賈家老太太說這門親事,也是樂意的。

想來我夫人若在世,也必會願意見女兒得個這樣的良配。

只可惜,黛玉遲生了幾年,這賈璉已經娶妻王氏,卻不是叫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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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話,黛玉來給父親問安,一見賈璉也在,上前行禮問候,賈璉趕忙起身還禮。

黛玉微笑道:

“璉二哥來揚州救了我爹爹的性命,又替我爹爹解了官場上的大難題,委實不知該如何答謝才好。”

“何止於此啊?”林如海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地契和房屋圖樣,“如今他不僅買下那院子送給為父,還親自畫了圖樣來,咱們委實是受之有愧了。”

黛玉拿起那圖樣細看,甚為驚訝:

“璉二哥這圖樣上的工筆線條,實在是精細得教人歎為觀止!

四姑娘自幼就專心畫練習工筆花鳥,靜心參禪之後所畫出的翎毛,一筆筆也不能如此粗細均勻。”

賈璉笑道:

“我可沒有你們那自幼苦練出來的小楷功夫,就是用最細的狼毫毛筆,我也畫不出這些又細又密的線來。

這不過是我不過討了個巧,改用鵝毛筆來畫的。”

見黛玉興味盎然,賈璉便詳細講述,要選取白鵝翅膀的最外層五根羽毛,要如何脫脂、硬化,再如何將其削切成合適粗細的筆尖,並說用如此製作出來的鵝毛筆沾墨汁書寫繪畫,不僅筆尖的硬度、韌度都非常適合繪製精細線條,而且鵝毛筆桿還能吸附墨水,書寫繪畫過程中可持續供墨,十分方便。

當黛玉聽他說,尤其還要用白鵝左側翅膀更好,因為其生長角度更能符合右手使用的握筆習慣時,連連稱奇道妙,驚訝讚歎:

“璉二哥所見的世面多,做事也心細如髮,這些我都全沒聽說過。”

賈璉笑道:

“這都是西洋玩意兒,覺得好,咱們拿來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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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在旁瞧著,心中愈發憋悶。

和這賈璉相比,二內兄家的寶玉,又能做些什麼呢?

頭前,在接黛玉去京城之前,賈家老太太在信裡透露出的意思,便是想將黛玉嫁給寶玉為妻,但林如海始終都沒有明確回應。

此番黛玉回來,父女兩個也關起門來談過一回。

待林如海問起賈家的寶玉,黛玉只說:

“寶二哥是老太太的心頭肉,政老爺也不敢多管。

老太太一向都由著他的性子,平素也不進學,只在家中和女孩廝混,盡享富貴而已。”

響鼓不用重錘,林如海便明白了女兒對寶玉的評價: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