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真氣迸發,直貫青天,衣袍無風卻激盪,低吟一聲福生無量天尊,破袖一揮竟然殺得和尚手中的樹枝折斷,在我們看來近乎神仙的和尚竟然被老道打得丟了樹枝,只能背過身去,硬抗這一擊。”
“為什麼要背對?”元秋問道。
“將軍是不是傻了,他懷中還有個嬰兒啊,背對著老道是為了不讓孩子受傷。”崔九歲答道。
元秋眼角下皺,莫名說了句:“那孩子又不是你的,你這麼護他幹什麼玩意兒,這不有病嗎?”
崔九歲看著元秋,不解地說道:“將軍為何如此生氣?莫非認識那和尚?”
元秋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說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執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那道士一定已經見了天地,澄心神靜,得了一點天機。”
崔九歲說道:“想不到將軍對道佛兩家也有了解,現在看來,老道的確明悟見了天地,才能御風逍遙。”
元秋悶悶不樂道:“我猜那個和尚肯定被打得要死不活,差點死在山下。”
崔九歲也不開心了,就好像我在臺上說書,你在臺下拆了我正要說的包袱,揭了我還沒設的謎底,沒好氣地說道:“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並不會聊天。”
元秋道:“繼續說。”
“和尚被壓得起不了身,眼看就要一命嗚呼,忽然從鹿山之上飛下一根桂花樹枝,桂花香氣四溢,那隻桂花樹枝就像飄著下山一般,如春風一樣溫和。我在人群之中聞著桂花香,看著樹枝飛行,如痴如醉。習武之人一生只要能看見一次那樣的境界,死而無憾。即使那時我的境界並不高,但我依然能夠感知那支樹枝,其實是一把劍,一把不屬於人間的劍。”
“樹枝插入老道的肩胛穴脈,老道身上的浩然氣息消失不見,一瞬間盡顯老態。”
“鹿山之上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諸天氣蕩蕩,一人之大不為豈能使得道日興隆,回去吧。’老道極其複雜地看了山上一眼,說道‘道家八百年不興,我輩當自強。’說完之後,極其恭敬地向山頂執了後輩禮,雲霧繚繞之間,老道已然不見。和尚拖著重傷的軀體,抱著孩子上了山。”
“啪”崔九歲兩手一拍,當作醒木作響。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其實沒有下回了,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然而不論是那和尚,還是天外飛仙的一劍,與你的劍法都是師承一脈。”
元秋沉默不語,崔九歲也沒有打擾到他,過了很久很久,元秋說道:“謝謝。”
崔九歲道:“謝什麼,三年後都給我點錢就行了。”
元秋道:“行,再給你一萬。”
崔九歲又喜又無奈,有錢人就是這樣,別人追求半生而不得的東西,在他這裡棄之敝履。
元秋又問道:“那你後來是怎麼交差的,殺手沒有完成任務的話沒有什麼懲罰?”
崔九歲嘆氣道:“當然有懲罰。在那之後,我去了長安很多次,只是一直不敢踏足鹿山一步。無言讓我交還那五張千兩銀票,我還不上,只能為他們殺更多人,於是才有了我去刺殺寧國宰相的事情。”
元秋對崔九歲是怎麼殺的寧國宰相很感興趣,於是問他經過。
崔九歲又嘆一口氣,說道:“我花了三年才到寧國,又花了一年到了寧國國都,最後花了兩年做準備才殺掉了寧國宰相車忠。他可不像你似的,車相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怎麼可能會在自己的婚宴上埋伏重兵呢?”
元秋記不清這是崔九歲第幾次抱怨了,說道:“車忠半截入土的人你讓他和誰成婚去。”
崔九歲道:“什麼意思?大年紀的男人就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嗎?不!我告訴你!人人都有追求愛情的權力。”
元秋道:“這不是你殺我的理由,話說上次在北營門口也是你吧?你手腳挺利索的啊,我前腳踏出北營,你後腳就準備動手。”見崔九歲張嘴就要狡辯,忙說道:“你還是說說怎麼殺的車忠,單刀入會還是暗中偷襲一擊必殺?”
崔九歲說道:“都不是。寧國沒有科舉制度,做官全是貴族舉薦,我設法成了一位小王爺的幕僚,為他謀了些利益,車忠來小王爺家做客,我趁機小顯身手,賣弄口舌,車忠覺得我是個人才,便讓我跟他走。在回府的路上,我殺了他。”
元秋疑道:“且不論你有什麼才華能讓一國宰相另眼相看,你在路上怎能殺他,車忠這樣的人必有高手隨身。”
崔九歲說道:“哪個文人不喜歡玩點上古遺風,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禮賢下士,服其誠心。我在大街上下跪給他表忠心,老小子自己要來扶我,不被我殺說得過去嗎?車忠身死,我卻沒有馬上逃逸,假裝攙扶他上了馬車,然後退下,告訴侍衛自己有東西放在了小王爺家。”
元秋不太敢相信,車忠一向主張改良分封制,是寧國為數不多看得見國之弊端的人,素有賢名,結果就這麼被崔九歲殺了,說道:“哈?就這麼簡單?然後你就逃之夭夭了?”
“不然怎麼的,我得回去給車忠磕一個?”崔九歲沒好氣的說道。
崔九歲摸了摸並沒有鬍鬚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歷史上多少中流砥柱的大人物都是被我這樣的小人物謀殺的,將軍以後也得小心啊。”
“謝謝提醒,我想你應該明白我今天為什麼來,等我凱旋再聊吧。”元秋說道。
“將軍且慢,我還有一事要說。”
元秋停步道:“請講。”
“將軍交給我的十二個孩子天資都很不錯,尤其是韓石最為刻苦,天賦頗高,武學上限恐怕高於你我。”
元秋笑道:“再好不過。”
崔九歲望向孩子們所在的訓練場,說道:“不過有一個孩子,我認為他有更好的道路。”
“誰?”
“小六子。”
崔九歲摺扇開啟,說道:“小六子在武學上不比其他人快,但是他記憶力極好,我只說過一遍的話本,他晚上就能複述一遍,起初我並沒有在意。某天我給了他們一本書,將軍可以猜猜是什麼書?”
元秋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他們還小。”
崔九歲摺扇一頓,憤憤地說道:“是《大學》!《大學》!四書五經之一!”重新揮動摺扇說道:“小六子可以說是老天把飯塞進他嘴裡,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之後我又給了他本《中庸》,第二天抽查書中內容,已經略其大意。”
元秋道:“我只是讓你教武功,沒想到你還開上私塾了。”
崔九歲道:“一介武夫,不足以成事;就算是流氓也應當做有文化的流氓,到時候行刺失敗對簿公堂,還能剩個訟師錢。”
“對了,有一事有必要提醒你。”
“說。”
“你訓練這些孩子應該是做死士用,將軍不用急著反駁我,我只是就事論事。死士,何為死士?是敢死之勇士,不是送死之莽士。在我看來在軍營練死士,太過拋頭露面,稍不注意便會招惹殺身之禍。現在之所以無人懷疑,只是因為將軍打了勝仗威名顯赫,將軍遠征樓蘭離開北營之後,營中流言四起,到了那時不但孩子保不住,將軍必遭禍殃。”
元秋好笑地看了崔九歲一眼:“你不就是想早點出去麼,何必繞這麼大圈子。”
被拆穿心思,崔九歲臉都不紅道:“這只是其一,崔某的確想重獲自由,每日在平陽城中說說書,喝喝茶;其二,剛剛說的確是肺腑之言,將軍年輕,不知人心之多變,今日眾人為你築高樓,明日牆倒眾人推。”
“可是你崔九歲只認錢,不認人。”
崔九歲笑了,舉扇為元秋扇風諂媚道:“這事還不好辦?只要你元將軍給我的錢比所有人都多,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元秋道:“我篤定除了我沒人給你開這麼高的價。”
“那是現在,就像在將軍之前開價最高的是祝恆一樣。”崔九歲說道。
元秋疑惑道:“祝恆是誰?”
“將軍知無言卻不知祝恆,謬矣,謬矣。祝恆乃是無言明面的首領,他自己親手帶了一支死士殺手隊伍,名為林,所以武林中人又把他稱為林。”
“所以李維克是無言真正的掌控者。”
“我可沒這麼說,沒有證據的話崔某從來不胡說。將軍還是談談銀兩的事情吧,不然若是軍中有變,我也就只能選擇明哲保身了。”
“開個價。”
“如果沒有新的僱主,那麼維持如今的酬勞。如果有人向我開出了更高價,我多取彼價三分之一。”
元秋問道:“那我如何知道不是你憑空捏造而坐地起價呢?”
崔九歲扇子一收,說道:“將軍只要答應我的要求。誰向我開更高價,我就提著誰的人頭來見將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