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安像是在深海中沉睡了很久很久。

他的身上很痛很痛。

或許是腳腕上的電灼傷被海水浸透糜爛的痛。

亦或許是那落下病根的雙膝被溼冷的海水長時間浸泡的痛。

浮浮沉沉,亦幻亦真。

可意識泯滅的似真似假,顧聿的那聲“我願意”又好像在他的耳畔不斷地縈繞。

不斷地徘徊,不斷的侵入。

絲絲縷縷的將他的靈魂纏繞。

好像試圖在湛藍的深淵裡抓住他。

托起他。

再困住他。

這種感覺,似是想讓陳澤安撿起滿身欲意,於海底浮沉摘星。

可突然間。

陳澤安被深海包裹壓迫的軀體猛地傳來一股被撕裂般的疼痛。

像置身海底的瓦礫和碎石之中……

被人一邊溫柔的摧毀,一邊用肆意的唇she瓦解。

他在意識的沉浮中嚐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似是將鹹溼的海浪和那抹烏木沉香一併咽入喉嚨,終於忍不住悶哼出聲。

唔……

嗯……

好熱……

好難受……

下一瞬,陳澤安滿頭大汗的驚醒,骨節分明的手指猛地攥緊了身下的潔白床單。

不對……

他這是在哪裡……

於是陳澤安困惑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滿目的光亮刺的他眼眶酸澀的要命。

他眨巴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

終於,在看清眼前畫面的那一瞬,陳澤安硬生生的將方才喉嚨裡止不住溢位的悶||哼嚥了回去。

只見昏暗的臥室裡。

曖||昧似乎融在了空氣裡,剝絲抽繭般慢慢的擴散開來。

他有些茫然的蹙眉,可那冷冽的烏木沉香混雜在那熟悉的喘||息聲中鋪天蓋地的漫了過來。

“……聿哥?”

陳澤安用力眨了一下眼:“我怎麼……”

他怎麼會還活著。

為什麼會又出現在顧聿的臥室裡。

還是……在床上,以這種……雌伏於下的屈辱姿勢。

他先是暫且接受了這個事實,隨即猛地抬眸對上了顧聿那雙眼。

只見顧聿的眼尾泛紅,眼裡一閃而過瘋狂的佔有慾。

往常每每在chuang||事上,顧聿就像是卸下了人前的偽裝。

但是眼前的顧聿跟曾經比起來,好像有著說不出來的不太一樣。

陳澤安腦子短暫的混沌了一會,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翻身抓起枕頭旁邊的手機。

是顧聿的手機。

五年了,他的手機屏保一直是陳澤安。

沒有換過。

那是一張很多年前的舊照片。

陳澤安一直不知道顧聿是從哪裡找到的這張照片。

照片應該是七八年前他剛出道時拍的。

那時的他捧著一杯果汁,蹲著在和劇組裡的小女孩聊天。

笑的時候眼裡帶著光,露出了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看起來有種夏日海鹽汽水的味道,清爽燦爛。

陳澤安面露古怪,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2029年8月1日。

2029年8月1日……是他被顧聿囚禁的第四個夏天。

陳澤安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裡。

混沌的腦子強行想將這個難以接受的事情理順。

難不成那只是一場噩夢?

不,絕對不會。

他的鼻腔中被海水填滿的酸澀感彷彿還未消散,甚至連呼吸都是鹹溼的味道。

如果說那只是一場夢,那未免太過真實了。

“陳澤安。”

顧聿忽然冷哼了一聲,將陳澤安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的瞳孔裡盛滿了怒火,低啞的嗓音微微顫抖:“你……是真夠可以。”

在跟著陳澤安跳進海里的那一瞬,他的意識也被莫名的暗流給吞噬席捲。

腦子裡只剩下了一片永無止境的虛無和混沌。

顧聿被卷在海底的時候,好像也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突然夢迴了五年前的那天下午。

周全告知了他陳澤安的事情,於是他立馬推掉了一場極其重要的國際會議,親自去了陳幼清的那家醫院。

他找了陳澤安很久很久,終於在黃昏時,在那窄小的樓梯道里發現了他。

曾經風光霽月的影帝孤身一人坐在臺階上。

渾身似乎被落寞和無助的情緒包圍。

陳澤安的手裡攥著一張捏皺了的BDOATS確診通知書。

在他顧聿的印象裡,陳澤安一直像個明媚耀眼的小太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荒蕪廢墟中舉目四望。

渾身浸著崩壞的頹敗感。

作為那時候的當紅頂流來說,陳澤安或許並不差錢。

可她妹妹患的卻是世界罕見的BDOATS綜合症。

BDOATS綜合徵是一種死亡率極高的罕見病。

截止至今,世界僅僅報道了四例。

可被治好的只有一例。

巧的是,治好那名BDOATS綜合症患者的巴斯國醫生恰好欠顧氏集團一個天大的人情。

所以說,如果說誰能救下陳幼清。

或許也只有他顧聿可以。

於是,他上前在陳澤安的旁邊蹲了下來,視線與他齊平。

他說他認識一個巴斯國的醫生可以治好陳幼清,條件是要陳澤安跟他走。

他也原本以為陳澤安會不信、會糾結。

可事實上,陳澤安壓根沒有任何猶豫,就連簽下那紙包||養合同的時候也是乾脆又利落。

甚至當天夜裡就孤身一人敲響了他家的門。

然後再往後的幾年裡,好像就真的把姿態放低到了塵埃裡,將他顧聿奉為高高在上的主||人般。

說東不往西,說南不往北。

陳澤安身上那股子堅強的勁兒,讓顧聿一邊愛之入骨,一邊想要摧殘折服。

……

他在海底浮浮沉沉。

意識的模糊中,浪花拍打礁石。

海浪被岩石摔的粉碎,像是大海發出的悲鳴。

潮起潮落,顧聿的鼻腔似是侵入了漫長的窒息。

他在海里隨著海浪隨波逐流,意識也正在慢慢的陷入沉寂。

抓不住的海水將他無情吞噬,放肆的水流撕扯著他的胸腔。

顧聿的身體也在沉重的水壓下像被碾碎般無法呼吸。

失重,窒息。

沉淪,平靜。

在意識徹底消散之前,顧聿也沒有看見什麼浮動閃耀的深藍,更沒有抓住什麼生存渴求的彼岸。

他想,他這次是徹底弄丟了他的小安。

徒留支離破碎的幻影。

徒留下墜沉底的無聲和死寂。

顧聿想,如果再來一次……

睏意漸漸襲來。

彷彿永無止境。

鯨落萬物,萬靈沉底。

不知過去了多久,當顧聿再一睜眼時,已然回到了2029年的8月1日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