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顧聿給了他這個夢醒的機會。

陳澤安卻再也沒有了在這人世間活下去的念頭。

良久,陳澤安竟是站了起身,跌跌撞撞的跨進了那礁石旁邊的海水裡。

冰冷的海水漫過他的小腿。

溼鹹的疼痛感撕扯著他右腳腕猙獰的電灼傷。

而遠處依然是天蒼蒼海茫茫,大海與夜幕融合成廣闊的穹廬。

陳澤安靜靜的站在海岸邊遠遠眺望,卻早已分不清哪是天涯,哪又是海角。

“小安……”

顧聿上前一步,聲音發著顫。

面朝大海的陳澤安聽到身後傳來顧聿的聲音,腳步一頓。

他緩緩轉過頭,對上了顧聿那雙慌張無措的眸子。

只見顧聿的眼中盛滿了無措和害怕,彷彿他的世界此時此刻只剩下了陳澤安一個人。

“聿哥,我真的想走了。”

陳澤安卻像是扔掉了所有,聲音像粘黏裹著血絲般難受:“您還是放過我吧。”

他苦澀的笑意不達眼底。

語氣輕輕的像是情人間再正常不過的溫軟細語,可每個字都重重的砸在了顧聿的心頭。

顧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臉色變得蒼白。

下意識的又拿出了從前威脅於他的那一套。

“你想都別想,如果你敢……”

“我不會再管陳幼清的後事,我也不會放過陳家的任何一個人。”

陳澤安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他嗤笑了一聲,沒有再去爭辯、再去央求。

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麼,只要他不乖乖的照做,都無法改顧聿這個瘋子的決定。

陳澤安的嗤笑聲充滿了自嘲和無奈。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彷彿要把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從崩壞的情緒中笑出來。

良久,他抬起頭,看著顧聿:“您總是這樣……”

“聿哥,為什麼就一定非要是我呢?”

顧聿的眼神黯了黯,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因為我愛……”

他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甚至無法呼吸,無法回答。

“您還記得多寶是怎麼死的嗎?”

陳澤安輕聲打斷了他那可笑的話。

他的視線掠過顧聿,看向遠方的層巒,眼底劃過一抹遙不可及的想念和柔和。

多寶是一隻非常漂亮的布偶貓,有雙杏仁形的湛藍的大眼睛。

它的毛髮柔軟而潔白,就像是天上的雲朵;眼睛湛藍而深邃,彷彿是海洋在盪漾。

多寶是顧聿五年前看陳澤安在家裡無聊,從寵物店給他買來的寵物。

它雖然不會說話,但也是陪伴陳澤安最多的“朋友”。

這五年裡。

每當陳澤安深夜一個人發呆的時候,它都會悄無聲息的靠著他,輕輕舔舐他的指尖,帶著安撫的味道。

每當陳澤安壓抑到瀕臨窒息的時候,它都會用軟乎乎的頭蹭著他,喵嗚喵喵的叫喚。

可半年前的那天夜裡。

多寶嘴饞偷吃了幾塊巧克力,大半夜的鬧了肚子。

陳澤安不忍它受罪,也多分了點心來照顧它。

然而顧聿卻嫌多寶擾了興致,毫不留情的將它扔出了顧家別墅。

那是零下十幾度的冬夜。

或許多寶在被扔出去的時候,還天真的認為這只是主人們在跟它玩躲貓貓的遊戲。

等到第二天的清晨。

陳澤安終於可以出門尋找它。

可多寶卻沒有等來它的主人。

他已然在這個冰冷無情的冬夜裡…在大雪皚皚的院子裡被凍得僵硬。

它縮成一團趴在了門口,那雙湛藍色的大眼睛無助的望著那道檀木大門。

甚至連被凍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來得及閉上。

它睜的極大的眼珠子上蒙了一層白霜,像是盛著極天大的委屈和不解。

陳澤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也不知道多寶那個小傢伙做錯了什麼。

自那以後,他便再也不敢有任何喜歡的東西,也不敢再養任何寵物。

顧聿瘋狂的佔有慾折磨的他已近乎病態。

而見顧聿不答話,陳澤安又低聲笑了起來。

茫茫夜色中,他的笑意不達眼底:“顧聿,像你這樣沒有心的瘋子……”

“也配說愛我?”

顧聿聞言渾身一顫,反駁的聲線微弱而不穩:“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小安,我發誓我不會再那麼對你。”

“你跟我回去。”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也可以為你付出一切……”

“付出一切?”

陳澤安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什麼都可以?”

顧聿慌亂的點了點頭。

“正巧,黃泉路上太孤獨…”

陳澤安笑了笑,語氣裡帶了一點點酸澀的鼻音和嘲諷:“您願不願意陪我走一遭?”

聞言,顧聿下頜繃緊,像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陳澤安毫不意外。

像顧聿這種權勢滔天的貴人,生來就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又怎會為他這種人真的付出什麼。

顧聿對他的喜歡或者是那所謂的愛,或許只是主人對身邊小寵物的情感。

於是陳澤安深深的最後看了他一眼,便毫不猶豫的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輕飄飄的向大海里倒了下去。

義無反顧,毫無眷戀。

他是那個曾經一腔熱血說著要成為國際頂流明星的少年……

他也是那個曾經對著鏡頭總能招搖的笑出一顆虎牙的少年……

可這個少年卻在這個雨夜,自甘墮入了茫茫大海。

……

陳澤安整個人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埋沒進了浪潮裡。

他甚至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發出的動靜就像是一顆石頭被投入湖裡一樣。

甚至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會發現。

冰冷的海水不斷的湧入陳澤安的鼻腔,窒息的酸澀感逐漸瀰漫開來。

“小安!!!”

顧聿呆呆的看著他,聲音錯愕中混合著不可置信的崩潰。

他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澤安消失在了視線裡。

海浪聲交疊響起,像是大海的悲鳴,一瞬間拉回了顧聿的思緒。

他回過神來,重重的向著陳澤安倒下的方向撲跪了下去。

膝蓋下是一片被海浪拍打擊碎的礁石粒,刺的他雙膝頓時鮮血淋漓。

可面前那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波濤像是在他的胸腔裡橫衝直撞,顧聿雙目血紅。

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喊著陳澤安的名字。

他狼狽的膝行了幾步,試圖探尋和抓住陳澤安的衣袖。

此時月亮已升至最高點。

海灣處閃爍的海螢猶如藍色星空墜落海洋,阻礙了顧聿的視線,令他絕望窒息。

顧聿沒想到陳澤安竟然真的會在他面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也沒想到他真的會置陳家和陳幼清於不顧。

他近乎崩潰。

可就在顧聿好不容易發現陳澤安翻卷在海浪裡的衣角時,一陣猛然翻滾的浪潮卻毫不留情的將人從他眼前捲走。

那白色的襯衫在海浪裡翻飛了一下,然後徹底的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隨波逐流,漸行漸遠。

而浸在大海里的陳澤安對於這發生的一切已經聽不到也看不到了。

徹骨的寒意滲過肌膚,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

他整個人嵌在了那冰冷的海水裡,隨著一陣陣海浪的翻滾,被徹底的捲進了那無盡的藍色深淵。

在身體下墜之前。

陳澤安有些痴迷的仰著臉,眼裡看見了夜幕上空的漫天星辰。

燕京的雨好像突然停了。

星空燦爛,寂靜洶湧。

可是月光透不過海水。

無人再救他於深淵。

陳澤安沒有掙扎,大腦的意識逐漸被洶湧而來的海水一次又一次的淹沒。

在人世間的一切荒唐,好像都隨著海浪的翻滾化作逐漸幻化成一片虛無。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

滿天星辰漸漸地模糊,無邊的黑暗漫漫的襲來。

將他吞噬,將他碾碎。

記憶寄予塵埃。

陳澤安好像陷入了最後一段夢裡。

他好像夢到了五年前的那個下午,陳幼清的搶救室外人聲喧囂吵鬧,唯有顧聿在那破碎的世界裡朝他走來。

初見時的顧聿一身筆挺西裝,渾身的氣質沉穩而極具安全感。

那天顧聿蹲在他的面前,溫柔的抱住了渾身狼狽的他。

顧聿是救幼清的無上神明,亦是他那時的希望和救贖。

也正是因此,他心甘情願的將顧聿奉於高臺之上。

臣服於他,感恩於他。

然後日復一日的,被支配,被控制,被主宰,被束縛。

面對顧聿的折磨,陳澤安將渾身的乖巧都盡數慷慨相贈。

夜越來越深了。

夜幕黑的像濃稠的墨汁,與沉寂的大海融為一體。

陳澤安沒有掙扎,任憑海水將他碾碎吞沒。

他慢慢的墜落到了深海之下,被湛藍的海水四面包裹。

而他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好像沉醉在了那段彼此初遇時的溫存裡,笑的嘴角彎彎。

不知為何,在意識消散的最後幾秒,他的耳畔邊彷彿又響起了顧聿的輕聲呢喃。

那聲音像是廝磨過後從喉頭湧出的旖旎,漫進他的夢裡。

如五年前初見時一般溫柔至極。

只聽顧聿說:“我願意。”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