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秋雨的男青年是一個大專畢業生,在一個大城市的企業打工,家在一個偏遠的農村,家裡有四兄妹,都在農村裡。他打工期間認識了一位在髮廊洗頭的女孩,這個女孩與他來自同一個地方,她出來不久的時候認識了秋雨,那時她還是個純潔的女孩,他有空就去她打工的店子找她洗頭,兩人很是聊得來,聊出了感覺,戀愛了,找了間房子同居,可是秋雨的女友在最終沒有坻擋住花花世界的誘惑,被有錢人帶走了,從此秋雨的天空沒了光亮,整日沉溺在痛苦的海洋裡不能自撥,成了網蟲。

秋雨天生是那種有些女人性子的愁胚子,這受傷後便在自己的空間裡寫滿了傷感的文字,配上傷感的音樂與圖片,把人帶入那種落花成傷的意境。這種格調很符合落魄黃依梅的心情,她經常去他的空間看文章,聽音樂。黃依梅看過秋雨的照片,高高瘦瘦的男子,戴一副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霧一樣迷離。他經常來找黃依梅聊天,一聊就說那些悲觀的話題,令她更覺鬱悶,她又覺得對方的情緒與她的心情很吻合,她也經常陷入一種低迷狀態,感到百無聊賴,萬念俱灰,似乎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她聽著秋雨傾訴憂傷,有時安慰他幾句,更多時候是感染他的傷感,隔著螢幕一起淪陷。

秋雨打字的速度很快,在鍵盤上敲出的字有時像雨點一樣甩過來,有時又良久沉默著,他的情緒像波浪一樣起伏。他說的總是他的女友;她的頭髮黑得發亮,她的肌膚白得如瓷,她笑起來有一個很迷人的酒窩…他中了愛情的毒,再也找不到解藥。

黃依梅說:“世界上怎麼有你這種痴情男人呢?”

秋雨說:“男人痴起來其實比女人更痴。”

“我怎麼就遇不到呢?”

“姐姐是個好女人,一定有男人愛的。”

“被男人傷過的女人也許不會再愛了。”

“姐姐…”

兩個人聊著那些老話題,打發彼此的時間。

後來,這個秋雨忽然沒有了訊息,QQ還在,可再也沒有來找她聊過天,也沒有發文章了,沒有任何告別的語言,像一個夢一樣消失得不留痕跡。好幾天,黃依梅對著電腦發呆,心裡有了各種各樣的猜想,想到他有可能是得了重病或真的死了,這樣一來她便更加憂傷,她有時開啟電腦又關上,蜷宿在房間的木地板上,如一隻無家的病貓,。

她變得越來越自閉,上了班 就回家,很少與人交往。自己的男人坐牢了,過去還與別的女人不清不明,這事成了大街小巷的笑談。在單位,在大街上,大家都會盯著她,在背後偷偷指著她的背皮,偷偷議論,偷偷恥笑,滿世界都是羞辱,她時間有一種鑽進地縫裡的衝動,就連走路也儘量走在陰影裡。有時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去,很想倒在床上躺下,看到母親與孩子的目光,又得強顏作笑,打起精神幹活,她是這個家庭的棟樑,必須挺著,支撐著。當幹完活,一個人躺到房子裡時,她會感到四肢無力,她覺得身上的肌肉一下一下地跳動,有飢渴感,好想有誰來撫摸一下它們,可是沒有,很多夜晚,月亮很明,星星很亮,就是照不進她的心房,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裡一片灰暗,沒有任何樂趣和希望。她有時會想起秋雨關於死的話,她忽然覺得死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像一陣風一樣,沒有顏色,沒有影子,沒有疼痛感,慢慢地穿過樹 ,掠過湖泊,融於空氣,不見了。失眠的時候,她會想起一個地方,火葬場後面的公墓山,前面是一個幽青的水庫,水庫中的水碧波磷磷,像打碎的月光,公墓山中,一排排整齊的松柏樹下綠草茵茵,她想像著自己躺在草地裡,面朝水庫,心竟然慢慢寧靜了,慢慢睡著了。後來她心裡竟然常常浮起死的念頭。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死了,像一個氣泡,在水中慢慢往上浮,一直向上,穿過雲層,一直升到天堂,天堂像一個世外桃園,滿世界開滿五顏六色的花,又像自己老家,一叢叢綠油油的竹子,自己是一個黃頭髮小女孩,坐在石頭上,頭上有金光閃射,一會有一個少年來到了她身邊,這個少年是宋清明,她靠在他身上,宋清明說,天堂真好,沒有壞人,沒有髒東西,也沒有哭嚎聲,我們住在這裡…後來的事她記不清了,反正那天早上醒來後她心情特別好,上班的空隙她了一條資訊給宋清明,宋清明說他正在外面出差。後來她就常常回憶這個夢,,幻想自己死了。

後來她又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網名叫雪山蒼松的男人。

在一個無聊的冬夜晚他出現在她的視線裡。那一夜特別地冷,氣溫降到了零下幾度,窗外的雪花如棉絮般鋪天蓋地而來,雪夜的夜空空曠寂寥,黃依梅的心比雪夜更冷,冷得結成一坨冰。明明打了電熱毯,身子好像在發抖,睡到半夜,還在瞪著眼看天花板,風裹著雪像狼一樣吼著,似乎張開巨口要吞下她,她抖得厲害,從床上爬起開啟燈,用被子裹緊身體靠著床坐著,心臟好像要碎裂似的,又好像是有無數螞蟻在夾,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她索興開啟手提電腦上網,剛開啟QQ,有一個男人加了她,主動找她聊天,這個男人叫雪山蒼松。

在這個寒冷寂寞的冬夜,他適時地出現,以與場景相吻合的網名吸引了黃依梅。

他說;“你那裡了下雪了嗎?“

“好大好大的雪啊,把天地全蓋住了,把人的心也蓋住了。”她回過去。

“多麼美麗的冰雪世界,激發了我的創作靈感,我正在寫小說,寫雪中的故事。”

“雪中能有什麼故事?就是冷呀,冷到了骨髓。”

“不,雪花是天空的女兒,是一群美麗的精靈,你開啟門去看吧,她們正在歡快起舞。”蒼松不愧是寫文字的,描繪得美麗動人。

“可在我的心裡,雪花是一些寒光閃閃的刀子,一下一下扎我的心,我的肉體。”

“妹妹不快樂是嗎?不快樂的時候看明月也是寒霜,心裡若有陽光,暗夜也能聞到花香。妹妹現在放下所有憂愁,感受雪的純淨快樂,哈哈。”

隔著螢幕,黃依梅感受到了蒼松的開朗樂觀,她慢慢輕鬆起來,她問那個男人是做什麼的,他讓她猜,她就稱他為作家,他說自己是個外星人,問她要不要知道外星是什麼樣子?她說,外星沒有汙穢與醜惡,對嗎?他說;“你說錯了,外星人比地球人更有智慧和勇氣,他們懂得如何戰勝邪惡。”他的幽默與機智吸引了她,令她能忘記了現實,有一種脫俗的快樂。

她寂寞的時候就找他,與他聊過後心情會好很多。

後來她知道了這個男人是上海人,是一名公務員,比她大五歲。

聊了幾次後,黃依梅給他看了照片,把自己的遭遇如實對說他說了,這個男人對她表示出了關切與同情,卻沒有讓她陷在沉重的現實裡,他總是能找到一些輕鬆的話題,帶給她快樂,兩人經常網聊,只是那個男人每次只和她聊上半小時,他說請她諒解,因為他要創作,他是業餘作家。後來他們又在網上影片了,這個男人有點瘦瞿,算不上英俊,可黃依梅喜歡上了他。蒼松說自己與妻子兩地分居,感情不是很好,他對黃依梅表達了愛慕之情,他是一個激情四溢的人,他的進攻力很強,令她死水一潭的心有了微瀾。蒼松的出現有如黑暗中出現的亮光,如冰天雪地裡的火種,令黃依梅有了絕處逢生的感覺,他們交換了手機號,兩人一有時間就聯絡,又是簡訊,又是網聊,戀得如火如荼。蒼松成了她生活的支撐。

這是黃依梅第一次網戀,她動了真格的,甚至想到了嫁給他,蒼松說,心是一隻自由飛翔的鳥,而身則是嵌進大夏的磚泥,動彈不了了。他說,我去不了江南,你也來不了上海,我們身上都揹負著很多,註定相知相愛難相守。後來黃依梅提出想見面,蒼松說,你見了我會失望的,我是個有缺陷的人,會見光死的。黃依梅說,我愛的是你的靈魂,無論你外表長得怎麼樣我都不會在乎。

那個夏天的黃昏,他們在江南省南江江畔見面了,黃依梅看到柳樹下站著一個瘦瘦的戴眼鏡的男人,這就是蒼松,比影片裡還要瘦小,臉有些蒼白,像箇舊社會落魄的知識分子。特別是他的手臂,像一根粗藤,白白的泛著青光,一點不像男人手臂,一副軟弱無力相。黃依梅的心像被潑了一瓢冷水,之前的沸騰一下子降了幾十度,可是回想起他們在網上的激情,她還是與他擁抱了,然後兩個人在坐在河堤上談心,交談之後,又慢慢拉近了距離,當晚,住在一起,因為在網上他們已經無數次肌膚相親了,黃依梅已經一年多沒沾男人,想起丈夫對自己的背叛,決心放縱一次。當她與蒼松纏在一起的時候,內心沒有一點愧疚,只有一種報復的快意。只是她根本沒有體驗到快感,說不清是心理還是生理方面的不適應,反正完事後她只有失落感。第二天,她就與他告別了。回家後,他們依然聯絡著,只是美麗的夢幻消失了,激情漸漸消退。

愛情的享受其實也就是一個追尋的過程,當到達終點時,一切就沒那麼神秘,也沒那麼有吸引力了。蒼松是個文學中年,激情來得快,也消退得快,估計是又找到了新的靈感,與黃依梅在網上碰面的時間大大減少,連語言也平淡多了。

不久,李雙林出獄了,出獄的這一天,黃依梅去接了他,灰濛濛的天,灰色的高牆內走出一個穿一身舊灰衣的人,臉色有些營養不良的蒼白,頭像一個沾灰的電燈泡,背上揹著一包,手裡提著一袋 ,一副十足的落魂樣,看到老婆,他露出了笑容,黃依梅竟覺得很陌生,一種說不清的酸酸苦苦的味道泛上心來,她接過他手中的行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李雙林最先打破沉默,問;“兒子呢?”

提到兒子,她心裡像刀子在割,李雙林坐牢的事給兒子心靈蒙上了陰影。有一天,他回家後一言不發,飯也不吃,黃依梅問他是不是病了,兒子大聲說;“他們罵我是勞改犯的兒子!”說完放聲大哭。黃依梅一想到兒子,心裡又對面前的男人有了些恨意,她冷冷地說:“在學校。”

他又討好地問;“你們還好吧?”

“託你的福能好到哪裡去?”無限的委屈湧上心頭,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改變了。他們彼此都不再作聲,默默地走著,進公安局大門的時候,黃依梅快走了幾步,她實在不願與他走在一起,丟人現眼。

那天晚上,他們的夫妻生活竟有了冬天裡喝涼水的味道。這對夫妻走過十幾年後,變成了陌生人。

李雙林已被公安局開除了工作籍,怎麼混飯吃成為了當務之急。黃依梅的意思是讓他先去給別人打工,看準機會了再謀別的。有一個私企老闆願意每月三千元僱傭他,他不去,說受不了那個約束。家裡沒有什麼錢,有點積蓄也在這幾年花得差不多了,黃依梅不願為他去借債,讓他自己想辦法。

李雙林想開娛樂城,找親戚朋友借錢,去找了四毛,這個時候的四毛,已不是過去的四毛,看到他時,坐在老闆椅上一動沒動,看了他一眼,用嘴一呶,示意他在對面的沙發上坐,說了一句:“出來了?”李雙林想起那次四毛請他吃飯的情景,心裡對比著,像吃了一塊玻璃一樣不舒服,站在那裡好一陣子沒說話,想去抹頭髮,這個動作已經好久沒做了,手抬到半空又落了下來,記起頭髮已經沒有了,又記起自己也不是過去的自己。那時候的是別人求自己,現在是自己求別人,彼一時,彼一時也。他坐到沙發上努出擠出一個笑容來,說:“我算是背時了,老同學你越混越風光,還得幫老兄一把。”

四毛丟了一支菸給他,自己點了火,把嘴撅得長長的,吐著煙串,似笑非笑地說:“財也那麼好發啦,總得受狗氣。”

“這話怎講?”李雙林有點不明白。

“ 你現在不幹那公安了,我就可以實話實說,要是你還穿著那身虎皮,我就是恨得牙齒癢癢,也還得對你假笑。”四毛翹著二郎腿坐在老闆椅上轉圈,又說,“那些吃納稅人飯的都是一群瘋狗,吃了人的還咬人。”

“誰得罪你了?”

“什麼工商,稅務,環衛,城管,公安,消防,一個個誰不是給你找岔子?他們管起人家來人一樣,揹著人就是鬼!我操他八輩子祖宗!可我還得對他們笑,這群雜種!”四毛的眉毛擰到了一起,嵌著金子的牙齒咬得咯咯響。

李雙林突然 有點心寒,這麼說四毛當年對自己的笑全是假的,他恨他們這些人,盼望他們背時,自己出事當年是不是他設的套子?

見李雙林不作聲,四毛 又咧著嘴露出了金牙,說:“出來了,不穿那身虎皮了,打算乾點啥?”

四毛一口一個“虎皮”, 李雙林聽起來心裡很不舒服,儘管他已經和那身制服無緣了,不知為啥,他依然對它懷有感情,就像他在監子裡,監獄的管理幹部對他有一種另外的感情一樣。可他不能去反駁他,因為是來求人家的。

“就是來請老弟給引條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他不太好意思直接說借錢。

“你能做什麼?”四毛咧著嘴,爆出金牙,眼睛像看一頭待賣的公牛,上下?打量著他:“打籃球?年齡過了吧?當保安?我倒是需要人,跟著我一起出進,你願意?我們同學一場,工錢比一般保安肯定要高。”

李雙林有了被人當猴耍的感覺,想站起來啐他一口,然後大踏步離開。想了想,還是忍著,拼出笑臉,說:“老同學,我想向你借點錢,自己開個店。到時連本帶息一起還給你。”

四毛兩塊嘴巴皮一拉,包住了金牙,瞪著眼看了他一陣,好久才問:“你想開什麼店?”

“開個娛樂城。你看如何?”

“那不是小數目。說實話,不是我不幫你,我自己的資金最近都投出去了,借個千把幾千,我給想辦法,多的我也拿不出,掙錢難吶!”他垂下了眼簾子,吸手中的煙,不再說話。臉上沒有了表情。

一陣沉默後,李雙林站起身來,說了聲:“先走了。”

身後傳來四毛如一陣秋風掃落葉的聲音:“不送。”

出了門,他大踏步往外走,走到到樓梯口,差點和一個人碰了個滿懷,來人抬起頭,四目相對,雙方都張大了嘴呆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