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聚”開了一年後,有一天夜裡腐敗街來了一群陌生人,他們像電影裡的游擊隊員一樣,一下從各個角落鑽出來,包圍了這座樓,一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茶樓,踢開了各個包廂的門,擒獲了在煙霧中瞪著眼睛聚精會神賭得正歡的男男女人,有兩個人從茶樓二樓跳下,被守在後面的人走攏去像螳螂捕蟬似的,按在地上戴上了銬子。不到半小時,一支像俘虜兵似的大隊伍被押出樓來,隊伍裡有白蘿蔔黃總和莉莉小姐。
原來這是市公安局接到舉報後,組織的特別行動。
那晚,李雙林很僥倖,他帶人去一個毒販家裡抓人去了,沒有在茶樓。兩個小姐沒有當王連舉,如李玉和般講義氣,沒有供出李雙林,所有事情兩隻柔肩挑了,罰,關,都認了,比爺們還有骨氣,讓李雙林感動不已。茶樓被封了,那些被公安局罰了錢的人紛紛上門找他們索賠,這是搞他們這一行的規矩,凡屬聚坐賭博抽頭的,老闆必須承擔所有罰款。他們賠了幾十萬元。李雙林的錢大部份交給了黃依梅,退不出來,賠償的錢都由白蘿蔔墊付了。
這條財路被斷,李雙林有些悶悶不樂,白蘿蔔安慰他:跌倒了,爬起來,重來!
這天晚上,李雙林與白蘿蔔在賓館住,在一番雲雨後,白蘿蔔依舊勾著他的脖子不放,李雙林說,累了,睡覺。白蘿蔔用白嘟嘟嘟軟綿綿的肉指頭在他身上划著,說:“有件事,你去運作一下。”
李雙林閉著眼睛問:“啥事?”
“有個案子在你手上的,你給幫點忙,人家說只要做到了就感謝你。”
“案子的事不能隨便的。”李雙林翻了個身,說:“睡覺。”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虧了這麼多錢,不想想辦法怎麼弄得回?!又不是什麼殺人案子!可上可下的,你稍微弄一下就行了。”白蘿蔔在後面摟著他。
“你說的是哪個案子?”他翻過身。
“就是劉宏。他的一個親戚是我同學,以前在這打過牌,知道我們要好,讓我先問問你,他說要請你吃飯。”
“那個案子,是兩公婆共同作案的案子,怎麼好搞?”
這個案子,在他手上,老公被抓了,老婆在逃。
“反正你去想辦法嘛!”白蘿蔔在他胸前用嘴拱著他身子,弄得他酥酥的。
又說,“這些年,找我的男人不少,我對你算是情有獨鍾,如果你願意離婚,我就跟著你。”
白蘿蔔的嗲和媚確實給了李雙林全新的感受,那是老婆黃依梅身上所不具備的。但黃依梅有她的特點,在單位做得起人,講得起話,在家裡通情達理,勤儉治家,把個家料理得清清楚楚,算得上是個好女人。所以李雙林心裡還沒動過離婚的念頭。只想家裡有紅旗,外面有彩旗。工作,應付好,外快,儘量掙,這是潮流。
他避開離婚的話題,說:“那個找你的怎麼說?”
“他說你要是做得好,一定好好感謝你。”
他沉思了一會,說:“看情況吧。”
她說:“讓他與你談談?”
“看情況吧。”他又說。雙手枕著頭,看著天花板,想到票子,心裡有了鬆動..
過了幾天,白蘿蔔說那個劉宏的親戚要請他吃飯,李雙林說:“吃飯就免了,有什麼話叫他和你說。”
意思很明顯了,晚上白蘿蔔塞給他一個厚信封,裡面有一疊整整整,令人快樂的票子,李雙林任她塞到了自己褲袋裡,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段時間,劉宏以證據不足被解除了刑事拘留。
開始,李雙林有點忐忑不安,過了一段時間,一切正常。李雙林的心放下了。
後來,白蘿蔔又找他做過兩次同樣的事,他以同樣的方法,得了一筆更厚的票子。這些,都存在他的個人戶頭上,沒告訴老婆。白蘿蔔也沒讓他還錢,他想這個女人對自己還是蠻真心,兩個人商量以白蘿蔔的名義再開一家洗澡城。
正在策劃中,出事了,那個劉宏再次販毒在外地被抓了,他交待了過去被抓與放的全過程,檢察院的人先抓了白蘿蔔,涉及到坐牢的事,白蘿蔔頂不住了,交待了全部事實,李雙林被捕,進了監獄。
黃依梅開始並不知道他與白蘿蔔的關係,拼命找人為他說情。後來,終於有人把真相告訴了黃依梅。
她去找了宋清明,她從宋清明口中證實了這件事,宋清明讓她放寬心,看淡點,說,雙林是受了風氣影響,你得拉他一把。宋清明忙得很,只和她說了幾句話就被人叫走了。
她感覺心被剜掉了,鮮紅的血沿著被抽了筋骨的軀體汩汩灑落,她頭重腳輕地路上走著,大腦一片空白,大街上行人像魚群一樣游來游去,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她想那些遊走的人一定與她一樣虛無。她感覺飄在一個夢裡。
回家後,黃依梅徑直進了房間倒在床上,瞪著眼看天花板,沒有流淚,什麼也沒有,心被剜了,留下一個空空的大洞,什麼也沒有,無邊的暗,無邊的冷,無邊的慌,母親問她,她說病了。到了晚上,真的病了,頭痛,作嘔,拉肚子,起來上完廁所後天旋地轉,暈倒在廁所裡,醒來後,忽然有了痛,從心尖傳來的一種疼痛,鑽到靈魂裡的痛,一種無法承受的撕裂,她雙膝跪地,仰頭長吼了一聲,那聲音來自一顆心的爆炸,來自荒野的悲號。她在心裡問天:“老天,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那天晚上,黃依梅一夜無眠,一會睜開眼睛,一會閉著,反反覆覆回憶起她與李雙林相處的情景,他們從戀愛到結婚,十多年了,她是愛他的,他是她的牽掛,每天下班等他回來,出差了她會擔心,因為他從事的是一`項危險的工作。她盡心盡力履行她的賢妻良母角色,沒有要求過他分擔家務,他們家的衣櫃子裡比超市還排列得整潔,他的衣服她會幫他燙得縫是縫,線是線。
十多年來共同生活的點滴像放電影一樣浮在眼前,她幾乎無法相信他會背叛自己。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當作了生命的寄託。回憶是痛苦的,此刻細細咀嚼往事就如蟻蟲一口一口咬著自己的肌體,那種痛苦,沒有什麼能形容,她忽然很想死,似乎只有死這個念頭令她有輕鬆感。她想起了老家的山,山裡樹木綠得那麼純淨,沒有一絲絲雜質,山中的霧也是乾淨而甜潤的,山裡沒有欺騙,沒有傷害,躺在山裡,面向天空,心裡就恬靜了。
整整三天,她粒米未進,身邊的空氣裡全是與死有關的粒子。母親端來的飯擺在床頭櫃上,母親的輕泣聲不時傳來,她想讓母親與自己一起死去,在這個世界上,母親不幸福,不如與自己一同躺到老家的山裡去,躺到父兄身邊去,一家人在一起,如小時候那樣快樂。
周未,兒子回來了,她強打起精神起來,為了兒子,她得撐著,兒子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黃依梅心中的情感聖地轟然倒塌,成了一堆破爛不堪的朽木碎瓦,她的世界裡滿是漫天飛揚的塵土,灰茫一片,每一寸都是悲哀與荒涼,她被孤單、屈辱,挫敗所包圍,找不到出口,過去,父親與哥哥死了,她能靠在李雙林胸膛上喧洩痛苦,現在,哪裡是她的依靠?家裡,是母親纖陌縱橫的苦臉與孩子驚恐無知的眼睛,她的苦不能讓他們分擔,最苦的時候也得強打精神給他們做飯;單位,她得裝作若無其事給病人看病。每天,戴上沉重的面具,面具下面是鮮血淋漓的心.每天,幹完所有的活,關上房門,如木頭一樣撲倒在床上,淚水便將枕頭淋透。
她的苦如黃蓮的心,只有自己知道,苦呀,苦得暗無天日。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有過同樣的經歷,不知道經歷過這些的女人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是黃依梅所有的信念在這次精神地震中土崩瓦散,世界變成一片荒涼,她不再相信真情,不再有牽掛和思念,連任何涉及愛情的電視劇也統統避開。男人,他怎麼能知道, 女人的心是玻璃做的。
那段時間,黃依梅嚴重失眠,整夜整夜睡不好,有時一個人半夜去河邊坐著,對著河水發呆。她神情消瘦,精神恍惚,工作還出了個小差錯,單位本來準備提拔她為科室負責人,看她那個狀態就取消了。
她去了看守所,帶去了一張離婚協議。李雙林消瘦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絡腮鬍子長出了很長,眼睛空洞無光,腦袋被剃成個電燈泡,昔日那張帥氣自信的臉耷拉成老驢臉,一件很短的囚衣穿在身上,一個地地道道的囚徒樣。黃依梅用冷白的目光掃了他一眼,沒說任何話,把離婚協議遞進了窗內。
李雙林拿著離婚協議,苦著臉說:“你要在這個時候與我離婚?”
黃依梅瞪著他的臉憤怒地說:“你是為別的女人坐的牢,會有人等你的!”
李雙林弓著背站在那裡,像一隻病貓,昔日威風全掃,低聲說:“依梅,我是對不起你,可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認真過,就是做了點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也是為了這個家,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你。”
黃依梅淚水嘩嘩流了出來:“我當初怎麼告誡你?勸你不要亂來,你偏不信!自己穿著警服去犯法,嫖賭逍遙,把這個家 給徹底毀了!”
李雙林也哭了,抹了一把臉說:“現在說什麼都是空的了,已經是這個情況。你要是還念著夫妻情份,看在孩子臉上現在就不要提這個事。要是去意己決我也沒什麼和你說的,我現在的情況沒資格與你討價還價。”
旁邊的警察幫著他講好話:“老弟嫂,誰沒有個犯錯的時候,給個機會吧,雙林判不了多久,出去了以後還是一個完整的家。千個萬個不如先個。”
李雙林抹著淚說:“老婆,你要是能原諒我,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這個家就是我的希望。”
黃依梅看著他的臉,如秋天的老茄子,一臉的憂愁,一臉的滄桑,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她蹲在地上大哭起來,民警勸慰著她:“老弟嫂,別太難過。”
李雙林在鐵窗裡伸出了手,硬 嚥著:“老婆、老婆…”
黃依梅沒有和李雙林離婚,可是她的心被捅了個窟窿。那個窟窿總是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汩汩流著殷紅的血。她找過宋清明,沒有勾引他的意思,只想和他說說話,像曾經一樣讓她靠一會兒。可他總是那麼忙,也許他根本不想給她機會,或是怕惹麻煩。
在漫漫的孤寂的長夜裡,她所有的感覺就是孤單,那一夜,秋風漸起,窗外細雨如愁絲,院子裡的人都進入了夢鄉,她睡不著,走到陽臺上,聽雨打梧桐。梧桐樹葉在微冷的絲雨中抖抖索索哭泣,像是向她傾訴,一絲冷風從脖子裡灌進她單薄的衣服裡,她打了個寒噤,雙手抱緊自己的身子,回到房顫,頭有點痛,是因為一直睡眠不好的緣故。躺到床上還是睡不覺,她忽然有一種特別的想與誰說話的慾望,想起平時大家說的網聊,起她開啟了電腦,登了一個QQ,剛一登上,就有人發過來一個表情,她不懂啥意思,因為過去從來沒有網聊過。
見她不說話,對方又發來一行文字;深夜快樂。
她回過去:我不快樂,你快樂嗎?
她用了一個叫雨打梧桐的網名,也就是在剛才,在陽臺上聽到了梧桐在雨中的聲音產生的靈感。對方網名叫秋雨,自我介紹是個二十八歲的男孩子。她說了自己的真實年齡,秋雨說:好姐姐。
秋雨打了一行字過來:姐姐,你為什麼還沒睡?為什麼不快樂?黃依梅回覆:你不也沒睡嗎?
秋雨:姐姐,我失戀了。你不會也失戀吧?
黃:我失心了,我是空心菜。
秋雨:深夜上網的都是傷心人。姐,我們都是失意人,今夜我們互相取暖吧。
黃:你為什麼叫秋雨呀?秋風秋雨愁煞人啦。
秋雨:姐,失去她以後,我的心每晚都在下雨,從此沒有太`陽,溼淋淋的心情好沉呀。
黃:你這麼年輕,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東方不亮西方亮吶。
秋雨:可我總陷在往事裡拔不出來,忘不了,忘不了。
黃:可我也幫不了你。
秋雨:能和姐姐說說話就行了。姐,你為什麼失心了?也是感情受傷了嗎?
黃:秋天來了,雨打梧桐,樹葉要凋零了。
秋雨:姐,你比我還憂傷。
黃:人活著好累。
秋雨:姐,你怎麼這麼消沉?你有什麼心事?
黃:我睡不著,好煩。
秋雨:姐,我有時也失眠,失眠的時候我就想到死,我想著死的味道一定很美,像煙花,慢慢地飄上天,慢慢地消失,美麗極了。
黃:你這麼年輕怎麼會想到死?我想過死,可我不能死,我得為別人而活。
秋雨:我壓力很大,工作,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唯一的女友又棄我而去,我覺得自己像一棵失去水份快要枯死的樹,又如一隻沒人理的癩皮狗。我想死了就輕鬆了,像一片樹葉,輕輕離開枝頭,如蝴蝶一樣華麗轉身,安靜落下。
黃:你別麼傻,好死不如賴活著。再說你若死了,你的親人會如何想?
秋雨:所以我沒死,痛苦地活著。
黃:你要快樂。
秋雨:你也是。
…
一會又有人找她搭訕,發來一行字:妞兒,寂寞嗎?想哥哥了?
她沒理。對方發來一個黃色圖片,她發過去兩個字:無聊!對方說,半夜不睡覺的不都是無聊嗎?
她想想,是呀,半夜不睡覺的正常嗎?她與那個秋雨告了個別,關了電腦。
後來,一個人的時候她就上網,在這裡認識了一些男男女女。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裡她暫且能尋找一些寄託,夜晚,當孤獨與痛苦襲來的時候,她就在這裡排解。秋雨,成了她最親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