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劉偉寧的紅臉氣得冒白煙,氣唬唬對宋清明說:“你到我辦公室去一趟!”自己夾著公文包“咚咚咚”好像要地球踩塌似的三步兩步跨上樓去。他就那種能點燃炮竹的脾氣,與陰弊子宋清明完全相反,宋清明喜歡在心裡做文章,他是什麼都掛在那在雞冠似的臉上,那絡腮鬍子圈著的那些寶貝的變化就是他內心的晴雨表。
宋清明平靜地跟民警們打了一下招呼:“你們在辦公室待命,不要走開。”自己去了劉偉寧辦公室。
“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劉偉寧唬著臉,瞪圓眼朝宋清明吼著。
“確實沒說什麼,難道你懷疑我通風報信不成?”宋清明站在那裡不氣不惱,“你不可能帶出這點沒出息的徒弟吧。”他微笑了一下,丟了一支菸過去。
“為什麼你找過她後,她就跑了?!”他側著身子架著腿坐在那狠狠抽菸,掮著腦袋,板著臉,不正眼瞧宋清明,拿起煙把打火機打得“啪啪”響。
“我只是和她說到了案子,問她認識趙鑫不,我的意圖是看看她的反應,也許引起了她的警覺。”宋清明自己也有點沮喪了,緩緩坐到椅子上,眉頭皺了起來,長長吸了一口煙,這煙,看來硬是戒不掉了。他沮喪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自己本應該早就預料到她會逃跑,應該採取控制措施。
“你一定引起了她的警覺。你呀,還是有點憑感情用事,不然不會出這種岔子。娘賣X的,這女人還真看不出!”劉偉寧火氣消了一些,又說,“她可能去哪裡,你分析一下。“
宋清明記起中午王雅蘭跟他說的話,他拿起手機撥通了王雅蘭的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碰到黃依梅,具體說過什麼。
王雅蘭如實告訴了他。又反問:“怎麼啦?”
宋清明說:“沒什麼。”掛了電話。對劉偉寧說:“她上午去過醫院,說要外出治病,不過這是藉口,到底去了哪裡,無法判斷。是不是先查她的社會關係。”
劉偉寧站了起來,大聲說:“中午到現在隔了四個多小時,估計已經不在這座城市了。叫梁小斌他們重返技偵,趕快上手段!這邊佈置人去查控,印發通緝令,不要婆婆媽媽!要快!孃的X,跑得真快!”
“是!”宋清明站起來,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她有個表妹在省城,先去那裡查一下。”
“那就儘快派人去!孃的X,別讓這娘賣X的溜了!”劉偉寧額頭鋥亮,青筋鼓得像蚯蚓一樣,又點了一支菸,狠狠地吸。
一輛豪華中巴車在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駛,車上坐滿了旅客,因為天氣太熱,坐的人又多,雖然開著空調,但還是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汗氣味。 車上的旅客大多在閉目養神,身子隨著車子的簸簸搖晃。
在車上最尾頭坐著一位穿一件黑色連衣裙,戴著黑色墨鏡的女人,她本來單薄的身子在黑衣的包裹下如一根藤,那副寬大的圓形墨鏡幾乎蓋住了她大半個臉,臉部沒有被遮蓋的部分及裸露的纖弱手臂在黑色的襯托下,分外地蒼白,白得如一張宣紙,她緊抿的雙唇如曬乾的紅薯,又幹又黃。這個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像怕冷似的把雙手抱在胸前,抱著自己沒有分量的身體,頭一直偏向窗外,別人看不清她墨鏡下的眼睛到底是睜開還是閉著。
坐在她邊上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從衣著看像一個來城裡混的鄉下人。他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去瞟這個女人,他覺得她像一根寒夜裡掛在烏瓦上的冰棒,冷得可怕。他好幾次主動找她搭訕,她總是“唔”了一聲就不再搭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也不把臉轉過來。這個女人越神秘,男人越好奇,他好像看到了一個電影中的人,電影中那些穿黑袍、戴黑頭巾的修女,她的臉很白,側影很好看,頭髮是黃色的,像個外國人。男人想,一定是外國人,難怪她不和自己說話,原來是聽不懂中國話。外國人,話都聽不懂,沒意思,男人不再瞟女人,閉上眼睛打瞌睡。
這個女人便是黃依梅,此時,她乘坐的這輛東巴車離她居住的縣城已經有三百多公里。車子又開了兩個多小時,到了鄰省境內,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司機把這一車人帶到了一個小縣城的郊區吃飯,黃依梅對女乘務員說,我有親戚在這裡,不走了。乘務員說,你不是打了去海城的票嗎?黃依梅講,我與親戚聯絡了,他要我玩兩天再走。乘務員以為她想要退車票錢,把臉扭向一邊,說:退不得的。黃依梅向前走了。
她走到前面一個小超市,看了看兩邊,輕聲問女營業員,附近有旅館嗎?聲音輕得像蚊子,只有她們兩個人聽得見。女營業指著她剛離開的酒店:“那裡有住宿呀。”
黃依梅回頭看了一下說:“衛生不太好,我想換個地方。”女營業指著馬路的方向:“向前走五百米有一家,條件不錯。”黃依梅在這家超市買了一些食品和水,朝那家旅館走去。
這邊,宋清明他們刑偵隊的人正在加班加點,手忙腳亂。入夜了,月亮在東邊的樹梢悠閒歇涼,霓虹燈在城市的上空舞起了迪斯科,那些穿著魚白色制服的警察們三人一群,兩人一組拿著一面小紅旗擋在馬路上攔車檢查。儘管大家心裡都有些信心不足,可還是非常認真地幹著,因為劉偉寧在會上咬著牙說:“若是物件在誰的眼皮底下逃跑,誰就給我當心狗腦殼!”
宋清明與李小奐去了省城,正在回家的路上,他們找到了黃依梅的表妹家,透過正面、側面調查,黃依梅沒有在她那裡。
她曾經與警察睡過覺,懂得反偵破,把手機丟在家裡,查不到她任何的訊息。
宋清明坐在車上,閉著眼睛,情緒低落。這種感覺讓他想起十多年前失戀的滋味,被摘了心般空空落落的痛,發自骨頭縫裡的痛,說不出味道的痛。黃依梅真的是隱藏在黑暗世界中掀起陰風的幽靈?是殺了兩個男人的罪犯?在他的心裡,這個女人純淨如一株有百合,纖弱如一棵小草,怎麼都無法把她與一個殺人惡魔聯絡起來。可是從現在所調查的情況來看,她的嫌疑非常之大。她怎麼變成一個令人髮指的殺人魔鬼?一陣刺骨的冷從腳趾頭升起一直到髮梢。
回憶起自己與她幾次見面的情景,仔細想來,她的言行舉止的確反常,是自己被藏在心裡頭的那些隱隱約約的鬼念頭衝昏了頭,是自己在犯經驗主義的錯誤,讓感情矇騙了理智。自己身為一個從事了十多年偵察工作的老刑警,就那麼沒有敏感性,昏頭昏腦,讓一個罪犯從眼皮底下逃脫了。這是他參加工作以來一次最大的失誤,他直想揪自己耳光,狠狠揪。
回到家裡,王雅蘭剛剛躺睡下,躺到床上後,她主動挨著他,有了春風楊柳的意向,他們夫婦有些日子沒有魚水之歡了。他抓住她的手,心不在焉地說:“黃依梅不見了。”
王雅蘭說:“有什麼奇怪,我不是告訴過你她說要外出治病嗎?”
他扒開她的手道:“沒那麼簡單。”
她不明白,問:“什麼意思?”
他不想把那些跟她說,反問:“她到底是不是真有什麼病?你聽你們的同事說起過嗎?”
“沒聽說。只聽說她家男人死後她有些失眠,在藥房裡領了安眠藥。”
“安眠藥?領了多少?”他心頭一緊。
“說是領了一瓶。怎麼?”她也有了警覺。
他沉默了一陣,說:“沒什麼,睡吧。”
“就你討厭!總是神秘兮兮的!下次我什麼都不跟你說了!”
他拍了拍她一下:“你老公我是警察,你是群眾,你得接受調查。”
“討厭!”她翻轉身,背對著他,睡了。
安眠藥,安眠藥,宋清明的腦海中浮起了一幅畫面,穿著白衣白褲的女人像一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嘴裡的白色泡沫一堆一堆向外湧…他如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焦躁無比,明明很疲勞了,身子翻過來翻過去就是睡不著,他也想吃安眠藥了。
通緝令出來了,第二天,隊裡的人拿著通緝令到四處張貼,找車站的司機乘員務調查。到了第三天,有人打電話過來,說看到了通緝令上的女人搭過他們的車,接到電話的梁小斌火急火燎趕過去,那個女乘員手裡正拿著通緝令在和身邊的人說得眉飛雪舞,梁小斌把工作證給她看了,把她叫到車站治安值班室問情況,梁小斌剛開口,女乘員把眼睛瞪得溜圓,指著通緝令說:“就是這個女人!一點也沒錯!是人民醫院的醫生,我以前在她那裡看過病,認識她!她一上車我認出她來了,儘管她戴一幅大墨鏡!她打了去海 城 的票,卻在D縣下了車,說是去親戚家,我當時就覺得奇怪!”
梁小斌詳細問了她黃依梅上車和下車的時間和地點,女乘務員一一作了回答。梁小斌趕忙把這一情況向宋清明作了彙報,宋清明說:“馬上出發,趕赴D縣!”
宋清明讓梁小斌帶著燁子等人去了D縣,反覆交代他們在當地要把工作做細,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他自己沒有去,沒有去的原因他自己心裡明白,他實在不想親自給那個女人戴上手銬,他不知道那些電影電視裡為什麼總把警察塑造成那種無慾無情的冷血英雄。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有記憶有弱點的男人。當然,他懂得自己的職責,懂得頭上那個花花的含義,懂職業操守,但同時有一顆有知的心。黃依梅,如果果真是罪犯,他會把她送上法場,但他希望藉助別人的手去擒獲她。
梁小斌等人當天就趕到了D縣,他們查到了那個超市,也查到了黃依梅落腳的那個旅館。只是他們撲到的是她的影子,她在第二天早晨就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宋清明接到報告後,讓他們與當地警方聯絡,開展調查,看是否能捕到她的足跡。梁小斌他們在當地調查了三天,沒有查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黃依梅就像蒸發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