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問完李飛宇後,快天亮了,彎月落到了西邊楊樹上,沒有上半夜那般悶熱了,一絲涼風從牆頭慢悠悠晃過來,宋清明走到外面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活動了一下筋骨,坐久了,腰椎又開始痛。他像懶蛇一樣扭了扭腰,做了幾下向後仰的動作,然後去隔闢叫醒了睡得正香的肖瀟和小李 ,他們兩個做夢一樣坐起來,小李揉著眼睛問:“幾點了?”“天亮了,還沒有辦刑事拘留手續,你們到隔壁去,看牢點。”宋清明安排好他們看守,又對梁小斌說“你送燁子回去,我到這裡躺一下算了,上午十點前趕到辦公室。”梁小斌一邊收案卷一邊說:“都到這裡暈一下算了,走來走去要個多小時。”宋清明在外面水龍頭上洗了一把臉,又用毛巾擦了擦身子,道:“人家妹子也跟你一樣到這裡洗?快走!”梁小斌起身,提著上衣,嚷著:“妹嘰就是麻煩,走啦!”大步往外走。燁子嘟著嘴翻著一眼:“沒看到給表揚一下!”跟在他屁股後出去了。

審訊室隔壁有四張單人床,是那種簡易的竹篾塊床,平時民警加班審人就在這裡輪流休息,這床夏天躺著蠻涼快,宋清明老家就是這種木製簡易床,他一直睡了十幾年,所以像見了老朋友一樣,挺有親切感。他從櫃子裡拿出自己的專用被子,人躺下了,思想卻像出籠的鴿子在曠野中撲騰,好久回不來。

幽靈,幽靈,耐人尋味的名字,看來確實有一個幽靈在這個城市裡遊蕩,他掀起的不是一般的妖風,而是令這個花花綠綠,陽光普照的城市一夜之間陰雲密佈,人心惶惶。敢在公安局和縣委機關殺人,該有怎樣曠世的膽量?幽靈,看樣子不是一般的小鬼,而是個膽大包天的惡鬼!

問完馬屎蟲後,他還有點懷疑是不是她故意編造出來擾亂視線的。聽了李飛宇的交待後,他分析很可能確實有這個幽靈,且不是一般的人,他策劃謀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直躲在暗處窺視被害人及與他們有關聯的人。他藏在哪裡?這個人與趙鑫和李雙林有仇,知道馬屎蟲與趙鑫的關係,知道李飛宇家的情況,瞭解趙鑫與李雙林的活動。根據這些情況分析,這個人應該就在附近,藏在某個暗室,角落裡,樹叢中,用他幽靈一樣放著綠光的眼睛盯著他的目標,盯著為案子絞盡腦汁的人,伺機興風作浪。

這個人到底是男還是女?馬屎蟲說女的,李飛宇說是男的,他把他們兩個人交待的情況在腦海中像放電影一樣反反覆覆地放映,分析幽靈跟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還是隻能揣摸出幽靈在煽動別人對趙鑫、李雙林產生仇恨,意欲借刀殺人,置這兩個人於死地,至於這個人是男是女,這樣做的動機,還不好說。如果馬屎蟲和李飛宇交待的屬實,即他們兩個沒有作案,那麼是幽靈自己親自動手殺害了李雙林和趙鑫,還是是他或她操縱的其它人動的手?是一種什麼樣的因素把兇手與李雙林、趙鑫同時聯絡在一起?

現在查實的唯一對李雙林和趙鑫都有仇恨的只有李飛宇,當然,李飛宇暫時不能排除,他被判過刑,有前科,他與這兩人有仇,有作案動機,他是涉毒人員,可能鋌而走險,他有作案時間,現場留有他的痕跡…他不承認很正常,兩條人命,若是查實了,肯定要被殺頭的,沒有鐵的證據不會一下子承認,他是大河裡的石頭,經過了幾個風浪的,不是當年的小毛頭。可要證實他是否說了實話也要先查清幽靈。

幽靈呢?是一種什麼因素把他或她與李雙林聯絡在一起?如果是女人,她與這兩個男人都沒有情感糾葛?他們負了她,傷了她的心?至於要起殺心嗎?如果是男人,果真如他自己所說的,他們搶走了他的女朋友?或是有生意上、政治上的恩怨或利害衝突?

宋清明從事刑偵十多年了,辦過不少疑難案子,不是吹牛,他自信自己的嗅覺一直比較準。辦刑事案子,嗅覺靈敏確實很重要,如警犬,如獵鷹,如果能在第一時間對方向作出準確判斷,則能及時捕獲獵物。

現在,他有鼻塞的感覺。是什麼干擾了他的思維?他仔細回憶李飛宇交待的每一個細節,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張不太清晰的面孔,他嚇了一跳,想了一下,又把那個浮起的意念壓了下去。

他好像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白褲、長髮披散、四面有詭異面孔的怪物在夜色中飄蕩,這怪物一個面孔在笑,一個面孔在哭,一個面孔是男人,一個面孔是女人,一邊是白,一邊是黑,一隻眼放紅光,一隻眼放綠光,一會四個面孔的眼中都流出血水…

他又在做夢了,夢中出現了這些千奇百怪的畫面,一會是靈堂,一會是鮮血,一會是鬼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正在與惡鬼擒拿格鬥時,手機響了,是劉偉寧打來的:“怎麼不接電話?”他翻了一個身:“還沒起來嘍。”他感到眼睛有點睜不開,腦袋有點暈暈糊糊的,再多睡了三個小時,還噩夢連連,沒睡踏實。好想再睡一會。

“太陽曬起屁股痛不?昨晚加班了?有路子沒有?”劉偉寧有點性急,在那端連連地問。他到省裡去了兩天,半夜才回來。想起這兩個案子心就像浮在水上一般。

宋清明看了一下時間,八點半。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按摩了一下太陽穴,說“剛暈了一會。我一會來你辦公室。”

公安局的食堂在新局長來之後實行了改革,伙食還辦得蠻好的,物美價廉,豐富多樣,早上有面條、米粉、面子與稀飯,私人只要出兩元錢,喜歡吃啥,應有盡有。平時上面來了人也在這裡接待,既吃得好又節省了開支,把節省下來的錢用一部分補貼民警伙食,這樣大家都願在這裡就餐。刑偵的人加班多,也吃得最勤。

宋清明去食堂要了一碗大米粉,外加一個雞蛋兩個包子,三下兩下吃完了,連湯都不放過。廚房師傅看著他的樣子,笑笑:“又加班了吧?要不要還來一碗?”宋清明站起來,抹了一下嘴,說:“不用了。又抓起一個包子邊啃邊走。”

走到劉偉寧的辦公室,自己倒了一杯茶,邊喝邊說:“李飛宇抓到了,不承認殺人。”想伸手要煙,又忍住了。

劉偉寧看他伸出手,知道他想要煙,從抽屜裡拿了一包丟給他:“最後一包,慰勞你。”又問:“有路沒有?”

宋清明把煙丟回去:“戒了”

“真戒?”

“真戒。”

“醫生老婆就是有威信。那我留著多抽一天嘍。”

其實宋清明喉嚨裡長出了五隻手,霸蠻忍著。

“至少揪到了狐狸尾巴。”宋清明說。

又說,“得去一趟市裡,動用網監,幽靈藏得深。”

什麼情況?劉偉寧望著他。

宋清明把馬屎蟲和李飛宇提供的情況簡單向劉偉寧匯了報,劉偉寧沉思了好一陣,說:“你有什麼看法?”

宋清明搖了一下頭:“昨夜想了好久,思緒沒找到落腳的地方。”

劉偉寧看著他,眼睛裡發出了特別的光:“你想到一個人沒有?”

宋清明坐直了身子,迎著他的目光:“你是說,她?!”

“在這個問題上,你要切記,思維不能發生障礙!”劉偉寧口氣很嚴肅起來:“他們夫婦關係最近怎麼樣?”

劉偉寧很清楚宋清明對黃依梅的感情,知道他心裡一直有這個女人。

“她…應該不會…”宋清明目光茫然,緩緩搖頭,習慣性想去掏煙,又收回手。其實,昨晚他就想到了她,當李飛宇說到去醫院,女醫生…他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只是他不願往那方面去想。他很清楚他們夫婦關係不好,如果換了別的女人,他早就往那方面想了,可是黃依梅, 他看著她長大的,一隻貓死了都掉眼淚的女人。

“什麼可能性都有。你不能憑感情用事,也不能主觀推斷,你那點心思瞞不了我,可大事大非不能含糊。你要是娘兒們一樣的,小心我捶你!”劉偉寧唬起了臉,他們之間,既是上下級,又是師徒,也是兄弟,無話不說。

“你知道我的性格,不會含糊。只是憑我對她的瞭解,好像…好像這太那個了。”他的思想還是扭不過彎子。因為要扭這麼一個彎子,對他來說,太痛苦。

劉偉寧靠在椅子上,夾著香菸,炯炯盯著他:“你說實話,憑一個老偵察員的直覺,你有沒有往這方面的想?”

宋清明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說:“我想過,根據現在所收集的情況,如果是換了別的女人,我會覺得可能性很大,可是,她…”

劉偉寧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我就知道,你在憑感情用事!犯經驗主義的錯誤!危險!”

“我倒是想,是不是她後面有什麼人?李飛宇不是說幽靈是個男的嗎?如果是她身後的人倒有可能。”宋清明想起李雙林說過黃依梅有情人。他與她多年沒有過深入的交流,對她的生活不是很瞭解,有可能她確實有情人。

“姦夫殺親夫,再殺其它的姦夫?”

“你不是說什麼可能性都有嗎?”

“別在這裡憑空想象了,幹活去,讓事實說話。說說,下步怎麼走。”劉偉寧手機響了,是禁毒那邊要來彙報工作。他說:“這兩天我在家,一起緊鑼密鼓盯幾天。說實話,我對你不放心!”臉色不那麼好看。

宋清明眯起眼睛笑了:“別把你徒弟想得那麼歪好不好?該咋的還是會咋的。下步,動用網監,找幽靈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