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陽煤礦始建於七十年代末,曾經是本縣最大的國有煤礦,有四個工區,數千名職工,企業效益一度紅火,職工們都以自己為大陽人為榮。李飛宇家就住在煤礦邊,他的父親李月成也是大陽的職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煤礦吃煤礦,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不怕沒錢賺。李月成在礦上上班,還當了點小官,人們稱之為李主任,不用下井挖煤,神氣得很。李老孃在門口開一個早餐店,人來人往,生意紅火。那時候李飛宇還有一個妹妹李飛蘭,兩兄妹常去煤礦廢渣上撿煤塊子賣,一家都能掙錢,每月下來,全家除了開銷還能積餘一些,日子過得蠻順當。李月成臉上天天掛著滿足的笑容揹著手在礦區晃悠。

到了二十世紀,全國搞企業改制,大陽煤礦的職工也全部買斷,煤礦賣給了外縣來的、講一口南腔北調的、挺著個大肚子的、滿臉出油的大老闆,也就是新生資本家。原來的職工一刀切,都給按工齡買斷.世界在發展,國際國內形勢在不斷地變化,政策也在發生變化。李月成跳出來吵了一陣,嚷著:你們搞資本主義復僻我不管,但煤礦在我的地上,冒講好不準賣!他的要求不高,只要繼續留在礦上當個啥,至於官大官小不計較,只要能繼續在那晃悠領工錢就行了。

新生大肚資本家不信這一套,肚大,裡面裝的膽也大,有錢,有關係,天不怕地不怕誰都不怕,神氣得很,他偏不留李月成,他公然說留這號貨色就等於留下隱患,隨時有麻煩。李月成仗著他家就在一礦區門口,公然在路上設障礙阻止車子出入,政府出面,由派出所把李月成抓去行政拘留了幾天,搞得李月成不僅幹部沒當成,還把面子丟大了,礦裡礦外都曉得李主任被抓去坐了“班房”。李月成窩在家裡好幾天沒出門,越想越想不清,總想找個什麼機會報復一下。先是半夜爬起來偷偷地把礦區的圍牆挖爛過幾次,把裡面的車子輪胎鑽爛了幾回,後來資本家花錢僱了保安實行夜間巡邏,沒有了機會下手。李月成一口氣窩在心裡。

過了幾年,礦裡新掘了礦井,礦井拱到了在他家附近地底下,他的房子牆頭開了一點叉,還有一家開得更多,這下有戲看了,李月成約了鄰居,牽了老婆,躺到礦裡井口又叫又喊,不準開工,要求賠償。資本家沒得法,只得喊來各級官員和職能部門的人來處理,官員說由技術人員鑑定損壞的級別,按規定賠償。鑑損的結果,鄰居家級別高了一級,賠的錢也多了一些,李月成總肯罷休?誓死不同意!政府部門想和稀泥,讓資本家多出幾千塊錢,資本家開始不肯,最終妥協了,同意加三千,可李月成不同意,他要新房子,他說舊房子開了叉隨時會倒塌打死人,一崽一女,加上他們兩公婆,四條人命嘰,誰能保證?不能達到協議,政府部門來調解的人手往腰上一叉說,不管了!誰愛管誰管去!好,你們不管!李月成一路飛腳跑到屋後背了一把鋤頭就挖煤礦的圍牆,邊挖邊嚷:我也把你們所有的房子都挖爛!狗孃養的誰也別想好過!政府的說不管又管了,鼓著眼指著李月成的鼻子尖說:再挖又把你送到公安局關起!

李月成眼睛瞪得像公牛,鋤頭揚到天上,放下時手腕子像被抽了筋似的,有點軟綿綿的了,他還是有點怕關。他去問一個有點見識、有點威望的親戚的主意,親戚說,反正你不能幹違法的事,你一違法就會被人家抓住辮子隨便拖著走!不能挖圍牆,不能阻工,不能擋車子,“那能幹嗎嘛?”

“你上訪嘛!”那個親戚給他出了個點子。

李月成從此開始了漫漫上訪路。從鄉里到縣裡,從縣裡又到市裡,有時帶著老婆一起去,有時讓兩個孩子與他一起去,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到政府門口喊冤,到政府食堂吃飯,見到高階車子就攔。那時新來了一個縣委書記,親自接見了他一次,書記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對他家表現出了極大同情,指派人再次處理。去的人再次做資本家工作,要他加點,資本家為了甩脫這馬屎蟲,答應以救濟的名義再給一萬元。李月成叉著腰,掮著脖子說:“一萬元,能砌屋?誰給砌好就給誰!”

李月成不聽,繼續上訪,從市裡到了省裡。一次省里正開大會,他聞訊趕去了,省裡通知縣裡,縣裡派鄉政府去接人,李月成不聽,大吵大鬧,在拉扯中他把責任區的劉主任咬得手出了血,還扯爛一個人的衣服,後果是被拘留了一個星期。

回到家,抬頭看著房子,開叉的牆壁好像咧著嘴嘲笑他,錢沒得,幾十歲的人了被那些年齡上可以做崽的人訓、罵、打,打了還關,李月成好像被油炸了一樣難受,被油炸過後的心更堅,更硬,變成了鐵。。於是決心鬥爭到底,上訪到底!

他想讓家人一起去,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人多力量大,女兒與兒子不去了,說丟人現眼,老婆也不去了,說家裡的活要人幹。李月成氣死了,都是些冒得用的東西,家裡偌大的事讓他一個人孤軍奮戰。他罵老婆,罵兒子,罵女兒,摔東摔西,搞得家裡雞飛狗跳。

都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真是沒錯。接著他家又發生了一起更大的災難,那一天李月成心情不好,把他家的小女兒李飛蘭罵了一頓,女孩不服,回了嘴,李月成操起棍子追著她打,女孩子往馬路上跑,恰好一輛大卡車馳過,女孩子一路飛腳撞在車頭上,像一隻蝴蝶一樣飛出老遠,另一輛車子在她的身上碾過,女孩當場腦漿迸裂,氣絕身亡。透過交警隊調解,兩司機賠了十二萬塊錢。

圍著一沓錢,全家人像圍著女孩子的屍體,哭成一堆,這個家庭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

李飛宇本來成績不好,妹妹一死更沒得什麼心思讀書了,上課在外瞎逛,後來乾脆不讀了。不讀書,做什麼?逛網咖。在那裡認識了一些人,學會了吸粉,上了癮,沒得錢,給別人去幹了,來往於雲南與本地之間,販毒。

他懵懵懂懂幫別人取貨,送貨,多少貨,多少錢,他一概不知,一概不問,只問幹一次得多少錢。幹到第三次,翻了船,在本地被抓,抓他的警官是一個牛高馬大的警察,在哪個警察的手心裡,他就像一隻小雞崽,彈都彈不動。他被抓到了公安局,那個大塊頭警察拿了工作證給他看了一下,只看了一眼他就記住了,這個警察叫李雙林,好記,與他堂叔一個名字。

叫李雙林的警察一副很蠻橫的樣子,煙橫叼著,目光橫著看人,右腿橫架在左腿上。說話的語氣也蠻橫得很:打不打算說清楚?!嗯!那張臉本來帥得很,五官都長在該長的地方,都長著合適的尺寸,蠻中看,現在他故意把五官挪動位置,改變形狀,變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還走到李飛宇身邊轉悠,把鐵錘一樣的拳頭故意伸到他脖子底下嚇人。李飛宇真的被他那模樣嚇傻了,生怕他一錘就會把自己的骨頭打碎,三下兩下把所有事實都交待了。

叫李雙林的警察回到坐位上,轉一副笑臉說,你要是把以前所幹的全交待清楚就按態度好從輕處理,嗯?李飛宇真的爽爽快快把所幹的全說了,一點不留。他被抓時己滿了十九歲,那些事,大多是十八歲之後乾的,結果被判了五年。而有一個和他一起幹的就沒判,據說沒抓到。開始他不知道這件事,後來聽牢友說是那個李雙林搞的鬼,他得了人家的銀子。牢友笑他傻冒,把以前的都說了所以才判這麼重,李飛宇說,那個家門警察說全交待清楚就能按態度好從輕處理,牢友笑得噴飯:“真幼稚!哄死你不抵償!”

李飛宇在監子裡蹲了四年半,吃的是“東南海”(東瓜,南瓜,海帶湯),進的是黑窯洞,吃了虧,受了罪,怨死了那個同姓一個李字的警察,都是他哄的,不然哪會蹲那麼久?他想如果有機會一定得搞他一下子!不過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機會。

他回家後,他家老爺子性格越來越古怪,上訪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不出去人就會像得了狂犬病一樣的,罵人打人摔東西,似乎上訪就是他今生的使命,一有空就出去跑,跑到外面,鄉政府就得派人去接,花錢,花工,有時還得和他說好話,李月成習慣了這種生活。

李飛宇自從與那個叫幽靈的網友聯絡後,常去找他說話,說自己的家事,自己的經歷,自己的煩惱與困惑,那個幽靈好像很有見識似的,安慰他,鼓勵他,讓李飛宇覺得找到了一個知心好友。

幽靈說,男子漢就要愛憎分明,敢作敢為,有恩必感,有仇必報,幫過自己的,永世都記得,害了自己的,堅決不放過。只有把膽子練大了,今後才有出息,這個社會嘛,是強者的天下。李飛宇想幽靈是大機關裡的大幹部,有見識得很,他說的話一定很有道理。李飛宇決心狠狠地報復一下那些與自己有仇的人。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幽靈說了,他把自己心裡痛恨的人的名字也說了:趙鑫,李雙林,鄉政府的XX,煤礦的資本家。讓幽靈給他出主意,怎麼才能搞倒那些人。幽靈說,你搞這麼多人一下子肯定做不到,不要眉毛鬍子一把抓,先抓主要矛盾,飯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個一個搞,那個趙鑫是專門搞你家名堂的,排在第一位,然後是那個李雙林把你弄進監獄的,排第二,搞了這兩個我們再研究下步方案,我會一直幫你的。李飛宇說,你為什麼這樣關心我?幽靈說,看到你吃了很多苦,所以想幫你,你好好煉煉,以後定能混成老大,鋼鐵是火裡煉成的,老大是幹大事幹出來的。他還說,我也痛恨趙鑫,搞他一下等於為我出了氣,到時我會好好助你來城裡發展。李飛宇感到幽靈相當地有水平,相當地有心思,相當地有情義。他講的太對了,一句頂一萬句。自己家所有的痛苦都是由那些人帶來的,有仇不報非君子,鋼鐵是火裡煉成的,老大是幹大事幹出來的,他打算在幽靈指引的道路上嘗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