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宇還是沒找到,宋清明他們一方面進行了布控,一方面開始調查死者的社會交往情況。

趙鑫有一個好友,說是好友不如說是酒友,此人姓潘,叫潘長河,也許是他父母有先見之明,也許是取了這個名字便有了心理暗示,總之潘長河長得酷似潘長江,與潘長江不同的是眼睛更小點,長在臉上,像兩顆可愛的黑豆。黑豆下的鼻子更大一點,紅彤彤、亮晶晶,這是常年酒精浸泡的美麗結晶。他是法院執行庭的一般幹部。

老潘幹到四十多還是一般幹部是事出有因的。他以前在趙鑫所在的鄉鎮當法官,當到了一定的年限,眼看來了個提副庭長的機會,可在節骨眼上出了點事,有一天在工作時間被律師叫去牌館打牌,結果有人舉報,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藍色大蓋帽抓走灰色大蓋帽,老潘因為在下面法庭工作,與公安局機關的人不是很熟,人家對他一點也不客氣,讓他面壁,舉手,接受 搜 身,老潘那天喝了點,手氣也好,本來正興奮著,平時在審判席上威風凜凜,一錘定音,這會哪受得這種委屈?當場借酒壯膽與秀眉秀眼的女警察頂撞,沒想到這女警察大概是欺侮他比自己還矮,三下兩下給他戴上了鐵手錶。老潘還想咋呼,女警把警棍一揚,直指他的紅鼻子,他的酒膽頓時癟了一大半,張大的嘴用力一合,把想叫出來的內容憋了回去。然後躲在那些大個子的後面跟著上了警車,去了公安局。因為舉報的人是他經辦過的案子當事人,專門衝著他去的,還因為頂撞了警察,本來想開個後門把這件事瞞了,不讓組織知道,結果法院也知道了,紀委也知道了,受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處分,副庭長的位子也被一醜女取代。

老潘是個心態好的人,沒當就沒當,一樣當他的審判員,一樣敲他的錘子,反正自由裁量,老潘不缺權,他那個錘子兌點菸酒還是不成問題,可是兌得多了,自然有了反映,院裡領導找他談話:“老潘,你是個老同志了,在基層工作了多年,組織上考慮把你調到縣裡去。”老潘學著老兄潘長江的幽默語氣和動作,敬了個日本式伴少先隊員式的軍禮“謝謝組織!謝謝組織!我請組織喝酒!”領導說:“酒就別喝了,好好工作,明天去檔案室接移交。”老潘一屁股坐下去,沒坐著椅子,坐到了地上,把臉上兩顆可愛的豆子彈到領導臉上,張大嘴,久久忘記起來,領導說:“到機關去了,很興奮是吧?這樣子挺幽默的,比你老兄潘長江強多了。”領導的臉笑得花一樣亂顫,老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老潘去檔案室上班是胃不甘嘴不願的,因為那些一沓一沓整整齊齊的,比錢還硬扎的檔案就是換不來酒,老潘臉上的小黑豆變成了幹灰豆,西紅柿一樣的鼻頭也不發光發熱了,天天在那些黑得如棺材一樣的櫃子中轉悠,老潘憋得想跳樓。他多次找領導要求到繁忙的崗位上去“鍛鍊”,領導不敢接老潘夜半偷偷送來的菸酒,卻怕老潘三番五次去辦公室“彙報”,把他調到了執行庭,這個地方能多少讓他喝點不要自己掏錢的酒。

老潘說自己別的本事沒有,但就是夠朋友,講義氣,也講志氣,比如說打牌,若是輸了,只要袋子裡有錢,一定數清,若是口袋空了,寫個條子欠著,下次抵帳,由於老潘技術有點臭,口袋又不是很鼓,所以常寫條子。有一次坐到桌上,剛開戰,其它三個都拿出了老潘的欠條,恰好老潘那天自帶資金不足,贏了的抵了條了,輸的要出,很快彈盡糧絕,其它三牌友缺了老潘就玩不成了,只得借款,誰借?誰也不願,說借了手氣不好,結果老潘提出了一條妙策,每個人借一千,得到大家贊成,老潘重新寫了三張借條,繼續戰鬥,打到最後,老潘把借來的全部輸光,還加打了一個欠條。三張變成了四張。

喝酒,對於老潘來說比吃飯重要。他還有一個特別的愛好,就是注重酒文化,喜歡與朋友一起喝,與朋友對飲才有氣氛,老潘說的。手裡握著杯子,口裡唱著調子,最好懷裡摟個小妞子,那才有感覺。反正老潘大方,如果沒有請客的,老潘毫不吝嗇地掏錢請別人,只要袋子裡有錢可掏。特別是打牌若贏了錢,老潘會把鼓起的袋子拍得糟響,吆五喝六,請人來喝酒。

老潘的老婆因為忍受不了酒精薰烤,早幾年帶著兒子淨身出戶了。給老潘留下一個寬敞的家,老潘有時一個人住在裡面就感到置身於遼闊的原野,有遺世的孤立。老潘在大房子中看自己,越看越小,小得成了個點。老潘很害怕,怕有一天自己在這大房子真的縮得沒有影了,就想找女人,可那些女人大多是色鬼和貪鬼,她們要麼嫌老潘的袋子鼓時少來癟時多,要麼嫌老潘臉上的豆子眼大小,西紅柿鼻太大,一般來兩次就不來了。老潘也講志氣,不低三下四求這些姑奶奶,他不想到大房子時就去玩牌或喝酒,自得其樂。

趙鑫就是老潘最默契的酒友,也是最貼心的朋友。

趙鑫不打牌,不是不想打,是不會打,也不是不會打,是打不贏。因為過去沒有操作過,半路出家,加上趙鑫是藝術型,文科類,數字神經不發達,逢打必輸,到了信訪局不像在鄉政府,沒人送菸酒,沒人送紅包,連雞婆鴨蛋都很少人送。趙鑫那點死工資經不起幾下輸,所以在幾次慘敗之後,趙鑫賭咒發誓不打牌,不打牌,幹什麼?上網。開始打遊戲,後來又發現了比打遊戲更有趣的事,網聊和看黃片,可時時守在網上的趙鑫有時也悶,所以就成了老潘的酒友。

兩人一喝,發現還蠻投緣,酒杯子一端,太陽亮了,月亮圓了,滿世界的葉子綠了,花兒開了,心裡頭的煩惱沒有了,溫柔而知心的小酒隨著兩人酒杯的碰撞聲,吻過他們的嘴唇,撫摸他們懂味的柔情舌頭,沿著通達的喉嚨,溫暖他們相通的心。

兩人邊喝邊聊,邊聊邊唱,喝到酣處翩翩起舞,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大手拉手小,小頭挨寬肩,唱著“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氣不咳嗽;喝了咱的酒,黑鬼白鬼全跑了…”

如果能叫一個或兩個女人來助興就簡直如到了白宮狂飲或是坐上了玉皇大帝的龍椅,一手端杯,一手摸女人的屁股,喝一口酒親一下女人的紅唇或碧眼,如果只有一個女人,則資源共享,只是女人大都青睞個頭高,體積大,面板白的趙鑫,被冷落的老潘也不計較,宰相肚裡能行船,照樣喝他的開心酒。

若是有案子的當事人請老潘喝酒,除開個別特殊情況,老潘一般都會叫上趙鑫,趙鑫不來,氣氛不好,氣氛不好,好酒不香。

他們喜歡這感覺,所以也互相喜歡著對方的人。簡直是知音,靈魂的伴侶,前世的情人,今生生命中無人能替代的人。

趙鑫死了後,老潘的小黑豆眼睛裡是流出了真真切切,清清白白,有情有義的淚珠兒,老潘在趙鑫靈前足足守了兩夜,遺體告別時,老潘握著趙鑫冰棒一樣的手,久久不肯放下,發自肺腑地哭訴:“你怎麼捨得離開我?今後我找誰喝?請你的靈魂來我夢裡與我乾杯吧…”。其悲傷情形賽過所有人,讓人深感老潘之重情義,深感他們友誼之深厚。之後老潘便像個高深道人一樣對別人說“只有我知道是誰搞的鬼!”聽的人說“你咋不去公安局反映情況?”老潘“哼”了一聲,高傲地揚起他的小平頭,小黑豆眼一翻說:“公安局這群雜種沒一個好的!讓他們瞎折騰去吧!”聽的人不知道老潘當時被抓的故事,說“都是同行,咋這麼說他們?”老潘道:“不說了!不說了!就是討厭他們那種神力神氣的樣子。”

聽到的人把老潘的話傳到了公安局,宋清明決定找一找老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