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龍的屍體解剖後一直放在殯儀館,他的家人一直守在那裡,喪事也準備在那裡辦。

畢竟與死者同學一場,又與黃依梅有過那種特殊感情,宋明清去過兩次。第一次去,是與黃依梅及李雙林其它家人商量喪事。

黃依梅斜靠在床上,見他來了,她沒有哭,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冷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呆呆地看前方。宋清明在床邊凳子上坐了下來,把目光定格在黃依梅臉上,此刻的她就如一條死魚,本來瘦白的臉呈死灰色,目光冷漠呆滯,眼袋明顯,眼角的魚尾紋像一朵小菊花。

宋明清的心像有無數小刀劃過,生生髮痛。這個女人,自己有多久沒有仔細看過她了?這就是那個在陽光下閃射著金色光芒、令自己魂不守舍的女人嗎?歲月和生活就像一把刀子把人刻成了各種模樣。

他知道她過得不如意。

五年前,李雙林在禁毒大隊當副大隊長,在承辦一起毒品案件時,收受了犯罪嫌疑人兩萬元錢的紅包,在證據上做了手腳,造成證據不足,不能批捕而被釋放。後來那個罪犯出去後再次作案,在其它地方被抓獲,交待了這件事,李雙林也因為徇私枉法和受賄被判了兩年徒刑,被開除了黨籍、公職。當時出事後黃依梅來找宋清明幫忙,那起案子影響很大,縣市兩級督辦,宋清明也不太敢找人說情,案件的承辦人誰都不敢草率,報捕,起訴,很快進入了審判程式,最後宋清明以自己的名義請了分管刑事庭的副院長和主審法官吃了頓飯,請他們給予關照,在量刑幅度範圍內予以從輕。兩位法官平時與宋清明是朋友,又認識李雙林,最後量刑時以其有立功表現為由(李雙林在監獄裡從一個罪犯口中匯出了一起案子,經查證屬實)給予了從輕處罰,只判了兩年。

宋清明知道黃依梅一直對自己有情。儘管她當年選擇了李雙林,但他們在一起並不和諧,爭吵時有發生。黃依梅私下裡找過宋清明幾次,向他訴苦,宋清明總是說:“忍忍唄,忍忍就好了。誰家都有些扯不清的事。”

宋清明的心裡並沒有忘掉黃依梅。初戀是一條纏在心上的藤,把心勒出了一條深深的痕,藤乾枯了傷痕還在。面對黃依梅的時候,宋清明往往有一種異常的情愫從心頭湧出,正因為如此,他儘量避免和她接觸。他想自己不大不小是個警察,又和李雙林是同事,不能惹閒話,不能做丟人現眼的事。加上他一直是個嘴笨的人,沒多話,也沒時間,所以就很少與黃依梅交流。碰上了,心一跳,嘴一咧,笑一下趕緊躲過去。

李雙林出事那陣子,黃依梅頻繁找宋清明,有一次妻子王雅蘭旁敲側擊說:“別舊情復萌呀。”

宋清明瞪著眼吼道:“你看我是那種人不?!”

王雅蘭笑了:“你看你,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人家這不是和你開個玩笑嘛。”

宋清明還在那生氣:“什麼玩笑不開,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讓人家聽見當話柄。”

王雅蘭橫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黃依梅比我好看嗎?”

“好看也是人家的老婆!李雙林現在落難了,能幫的幫一下,以後說這種話注意點,現在人家老公進了監子,等下人家說我有所圖,乘人之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王雅蘭戳了一下他腦門:“虧你還是什麼警察,那點膽子!我相信你,誰也不敢說你啥!我家老公是‘放心牌’!哈哈。”

自己是不是太忽視這個女人?宋清明又想起早幾個月前,正是黃依梅母親死後不久,他接到黃依梅的電話,說要找他說點事,宋清明當時正忙,他說:“有啥事?說吧。”黃依梅在那端說:“電話裡說不清。”

宋清明說:“可是我現在沒空。”

她道:“那等你有空再說吧。”

過了幾天,他又接到黃依梅的資訊:“我想找你。”宋清明回了一個電話“我在出差,忙得焦頭爛額。”

確實,那陣子他正帶人在外省抓幾個故意傷害致死案的犯罪嫌疑人,父親七十歲生日都沒有參加。當時他想是不是黃依梅又與李雙林鬧矛盾了,想找他訴苦,想讓他去調解。

李雙林出獄後自己開起了娛樂城,錢是賺了一些,可他們倆口子矛盾更深了,據黃依梅說李雙林在外面有女人,李雙林也說黃依梅有野男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都說是對方過份,宋清明為他們調解過兩次,沒得什麼效果,也不想摻和了。後來黃依梅看他不關心這些也不和他說了。他想他們倆口子有感情基礎,等年齡大了,自然會收心,好起來,這些事外人幫不上忙,何況自己與黃依梅有過那麼一段似是而非的戀情,別弄不好沾一身臊。

宋清明出差回來後把黃依梅找他的事給忘了。這會他忽然又想起來了,黃依梅要跟他說什麼來著?跟案子有沒有關係?

旁邊有其他人,宋清明不好直截了當問黃依梅以前找自己做什麼,他說:“已經發生了的事挽不回了,人死不能復生。現在是先要商量好辦後事。你還是要振作精神作點主。”

旁邊的人也說:“是的,大家都等著你發話。”

黃依梅轉動了一下頭,在喉嚨裡發出沙啞的聲音:“讓他爸爸做主。”

宋清明點了一支菸,深吸了一口,說:“估計案子一下子不能有結果,我想人還是先下葬。保險公司那邊反正也備案了,到時按規矩來,需要的話我可以出面。現在重要的你要打起精神來,先把喪事辦了,再配合破案。”

今年年後李雙林在人壽保險公司入了一份大額人身保險,賠償金額可觀。

“葬吧。”黃依梅蒼白乾裂的嘴唇迸出兩個字。

“這邊的案子是梁小斌他們幾個辦,我主要上信訪辦那個案子。你有什麼情況就跟小斌他們反映。”

黃依梅沒作聲,也沒表情。

宋清明以為她對自己有想法,不關注她家的事,就解釋道:“並不是說那邊那個案子就重要一些,而是因為我與雙林,與你家的特殊關係,不太、不太適宜…明白嗎?”他說得不太流利。

“知道。”她冷冷地說了一句。

宋清明總感覺她冷得可怕,是不是悲傷過度?是呀,曾經那麼熱烈把相愛過,又在一起生活十多年了,儘管有些磕磕碰碰,再怎麼樣也有難以忘懷的東西吧,一下子人沒了,還死得那麼不明不白,怎麼能接受得了呢?

他又想起她上次給他打電話的事,於是望著她的臉,試探性地問:“你上次說要找我說點事,我都忙得給忘了。”

停了一下,又問“啥事?”

黃依梅把目光轉過來,看著他:“與李雙林的死有關係的事。”

“哦!”他吃了一驚。因為旁邊還有其他人,他不便多問。

他心裡急劇地思索:是不是黃依梅當時發現了什麼對李雙林不利的事情,想要向他反映,因為自己的疏忽而使事態惡化,以致造成李雙林喪命,如果是這樣,那麼,於私,自己太不夠朋友,於公,則自己太失職。但他又反過來想,李雙林自己也是當警察出身的,真正意識到了自己有潛在的危險,怎麼不尋求保護?

他又想起李雙林入保險的事,難道是湊巧嗎?不,憑宋清明對李雙林的瞭解,他那麼一個健康強壯的人決不會無緣無故去入那樣一份大額保險。難道李雙林意識到有一種危險在接近他,而這種危險來自於某種不能示人的秘密事物?

還有李雙林頭上與腿上的傷痕,李雙林父親說,是兒子自己騎摩托車摔的,這是真的嗎?

現在黃依梅忽然說早幾個月前就要跟自己說與李雙林之死有關的事,那麼她一定知道些什麼,不知她是否能提供有價值的東西。

他想起自己提出過迥避的事,就出去打了一個電話給梁小斌,把黃依梅說的話告訴了他,讓他儘快過來問黃依梅的情況。然後他又把李雙林的父親和叔叔叫來一起商量了一下李雙林的喪事操辦問題。公安局是不會管李雙林的喪事的,但宋清明想無論如何自己都應該管一下。

經商量,定好兩天後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