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電話,宋清明好一陣沒作聲,鎮定了一下,他轉過頭對劉偉寧說:“機關那邊出事了,信訪局的趙鑫死在辦公室裡。”

他認識那個趙鑫,喜歡在頭髮上打摩絲的男人,早幾天還碰到過。當時他去政法委彙報案子,趙鑫從機關門口出來,頭髮梳得油光,與他熱烈握手。

“娘賣屎的!出鬼了,今天是個什麼黑道日子!這麼多惱火事碰到了一起!”劉偉寧狠狠丟掉手中的菸頭,狠狠地踩滅,“你把這邊安排好,我們一起趕緊過去!機關的案子馬虎不得!”

宋清明擰著眉頭思考了一下,叫了一聲:“梁小斌你過來一下!”

梁小斌隊收起手中的鋼捲尺走了過來。

“你和劉虎、古月負責這邊,我帶人去機關。有什麼情況隨時聯絡。”

“行!”梁小斌說完大聲咳嗽了一聲。他三十四五歲,五短身材,身體壯得像頭牛,又沒支氣管炎等呼吸道毛病,可不知怎的,就愛咳嗽,習慣性的。

宋清明和劉偉寧帶了四名民警匆匆趕到往信訪局。

信訪局在縣委大院內。

江南省嶺南縣委政府大院座落在縣城中心,是一個綠化搞得特別好的園林式院落,縣委、政府、人大、政協都在這裡面,門前是開闊的國道,後面有一座小山,大樓四周的空地上種植了各種各樣的花卉與樹木,還建造了人工假山與噴池,環境優美,景緻宜人。一走進大院內,一股淡淡的花草香瀰漫在空氣裡,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

辦公大樓共有八層,正中懸掛著一個碩大的紅色國徽,給以鵝黃色為主色調的大樓增添了幾分威嚴與磅礴。

信訪局就在一樓右邊,共有八間辦公室,局長和三名副局長每個人都有單獨的辦公室。趙副局長的辦公室在最東頭。

信訪局的走廊裡圍滿了男男女女,有大院裡的幹部,有農村來的上訪戶,也有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市民,大家一個個瞪著狐疑的眼睛,神色詭異,亂哄哄地議論著。兩名保安擋在走廊中間,不讓圍觀者接近現場。看到警察來了,大家一下子靜下來,自動讓開一條通道,視線追著警察轉。縣委辦副主任周永升與信訪局局長湯叢鐵青著臉從局長室走了出來,與宋明清、劉偉寧等握手,周永升臉上的肉搐動了一下,大概想擠出個笑臉,因跟心情不相符,挪到臉上像哭,說:“辛苦你們了!”

湯叢走在前面,把宋明清他們往趙副局長的辦公室引,邊走邊介紹情況:“昨天是星期天,按慣例今天早上班子成員要開個碰頭會,趙鑫沒有來,打他手機也沒有人接,他這個人平時喜歡睡懶覺,有遲到的現象,我以為他還在睡覺,就沒有等他了。開完會後有一個上訪戶來了,這個案子是趙鑫為主在處理的,上訪戶堅決要找到他要答覆。辦公室再次找他,還是沒人接電話,問他老婆,她說昨晚沒回去。辦公室的人知道他有時就睡在自己辦公室,再次打他電話,聽到他的辦公室有手機鈴聲,他們使勁敲門,沒應答。他們覺得奇怪,向我報告,我讓他們叫個開鎖的來把門開啟。開啟門一看,人死在沙發上。”

推開副局長辦公室的門,一股濃烈的煙味和著酒精味撲鼻而來,刺激人的神經,令人作嘔。淺棕色的厚重窗簾嚴嚴實實地遮著窗戶,令本來很寬敞的辦公室光線有些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斜躺在黃色布沙發上,臉呈青色,有白色粉沫狀結晶物稀稀落落沾在右嘴角與臉頰,令他的樣子顯得滑稽醜陋。沙發前面的茶色玻璃茶几上放著一個菸灰缸,裡面橫七豎八躺著幾隻菸頭。

宋清明看了看屍體,說:“初步看是中毒死亡,應該死亡不久。”

衣褲堆在沙發角上,一件花T恤,一條灰色西褲。長褲皮帶上吊有一串鑰匙,口袋裡有手機,手機是開機狀態,有十多個未接電話。

辦公桌上放了一臺電腦,一盆蘭草,一個茶杯,一堆報紙、書夾著材料之類零亂地堆在辦公桌右上角,桌上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蒂,桌面與地上散落著很多菸灰。

沙發正對面是一個書櫃,裡面有幾本“文選”與名著,如棄婦般蔫頭耷腦堆在那裡。櫃子上沾了一層不厚不薄的灰塵。

沙發左邊的牆角上放著一個立式電熱水器,電源是接通的。旁邊是垃圾簍,裡面有一些廢紙與菸蒂。

警察們關上門看現場,任何人不得進入。派出所的兩名警察和保安圍繞現場拉出一根繩子作為警戒線,人們在警戒線外伸著脖子張望,久久不肯離開。

大家在外面議論,有人說:“殺人殺到公安局和縣政府來了,莫不是外國恐怖分子來了?”說完又笑。

旁邊的人反駁:“外國恐怖分子到你們這種小城來做什麼?說不定是那些戀態心理、對社會不滿的人乾的。”

另一個看穿著像農民的男人說:“我們這裡就有個十三太保!天不怕地不怕,殺人越貨樣樣來,我就被他們嚇過!”

“不對!殺公安局和縣政府的人絕不是一般人!公安局裡被殺的那個聽說是跆拳道冠軍,兇手肯定是個更高超的殺手!”

還有一個人說:“聽說這個地方以前是個墳山,沒有開發前,有人看到夜裡有鬼火出現,還聽到過女鬼哭聲,可能被鬼附身了。”

大家越分析越懸,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個看不見的鬼影藏在這個宏偉大院裡的某個角落,窺視自己的身影,頓覺後背冷嗖嗖的。

這個時候,人群中真的有一雙賊亮的眼睛,一會緊盯著趙鑫辦公室,一會滴溜溜在人們臉上轉,他緊閉嘴巴,豎起耳朵聽人們議論。那是一個穿T恤的小個子男人。

一會,趙鑫家裡有人聞訊趕來了,哭喊著要往辦公室闖,被警察攔住,湯叢讓信訪局的幹部把他們勸到辦公室,哭喊聲、勸慰聲混成一片,平時莊嚴肅靜的機關大院內頓時亂哄哄的。在人們混亂聲中,那雙賊亮的眼睛悄悄地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裡。

劉偉寧、宋清明等幾個警察在趙鑫的辦公室裡折騰了個多小時,把裡裡外外翻了個遍 ,用料袋子裝了一些東西,然後又到窗戶外看了一圈,最後打電話叫火葬場來了一輛車子,把屍體搬到了車上。

趙鑫的父親、妹妹、女兒等人哭天搶地湧向車子,很多幹部在扯著他們,不讓攏去。有一個胖胖的四十多歲女人在邊上抹著眼淚輕聲啼哭,有人指點著她說:“那是趙鑫老婆。”邊上人悄悄道:“好像不太傷心。”“離婚了的,聽說又住在一起。”“現在的人怪里怪氣,說不出個名堂。”

“所以出怪事嘛。”大家搖的搖頭,口中,鼻孔裡,發出各種聲音。

車子像野狼一樣嚎叫一聲運著屍體到火葬場解剖去了,後面有警車跟著,最後面有人們複雜的目光跟著。

宋清明等幾個民警留了下來,分別找信訪局的幹部談話,讓他們反映情況。

一個幹部說:“這人太花啦,老找女人,說不定是他老婆乾的,也可能是其它女人或情敵乾的。要不然怎麼脫光了?”

警察說:“你有什麼依據?知道他與什麼女人有往來?”

幹部半眯著眼,翹起下巴,一下一下撫摩:“我才懶得去管那些閒事哩,他逗女人起得飛,大家都曉得。不然怎麼會離婚?問他家老婆去,她一定能提供一大堆。”

警察做工作:“說說吧,我們會保密。”

“懶得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這世道,講不清。”

警察繼續努力;“怎麼說人家也是你的同事吧,就這麼死了,你難道沒有一點同情心?”

“我又沒有依據,不講不犯法,講了就要負責任。”說完笑著走開。

警察瞪著他背影不滿地說;“哪像個幹部,冷血動物!”

又去問其他人。

一個年齡較大的女幹部說:“可能是精神錯亂或者悲觀厭世自殺的,他的生活很混亂,平時是半個精神病。經常困死在辦公室,關著門,飯也不用吃,不知做什麼。”

“上班也關門?”

“也關著,一般是守著電腦或在沙發上睡覺。”

“晚上呢?”

“有時也睡在這裡,大概是在這裡‘工作’可以免費用空調唄。”說完捂著嘴竊笑。

信訪局辦公室的一名副主任說:“趙局長脾氣有點怪,有時無緣無故在那裡獨自偷笑,誰要是找他做正事,立馬拉長臉,動不動發火,有幾個上訪戶受不了他的臉色,與他大吵大鬧,說不定結了仇。那些上訪戶本來就心態嚴重扭曲,有的公開揚言要殺人,極有可能是這些人乾的。”他提供了幾個上訪戶的名字。

“昨天下午四點多看到趙局長進來的,沒有看到他出去,也沒有發現什麼人進他辦公室。他平時星期天也常呆了這裡,連飯都不出去吃,有時啃一個包子。有時吃餅乾,昨天晚上他辦公室的燈一直亮著,沒聽見什麼動靜。”大院的保安認真地回憶著。

有一個政府辦的幹部說:“昨晚我在辦公室加班,十一點多鐘的時候,開啟窗戶往外吐啖,看到底下有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一下子不見了,後來我盯了好久,什麼也沒有了。”他的辦公室在趙鑫辦公室的頂上四樓。

宋清明的臉一直鐵青,眉頭縐成一個川字,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著。

劉虎湊過去問:“老闆,你說這兩起案子有聯絡沒有?”

宋清明緊抿著嘴,沒有吭聲。

英氣勃發、濃眉虎眼的劉虎是宋清明的得意弟子,跟著宋清明幹了幾年後進步很快,學會了動腦子。

在刑偵隊裡,大家傳說著他們的隊長宋清明有特異功能,破案時能預知,幾乎每次只要他說出“憑我的直覺是怎麼一回事…”那麼一定就是那麼一回事。靠他的直覺破獲了很多奇案。只有宋清明自己知道,那些都是在跌爬滾打中摸出來的經驗,並非什麼特異功能。

現在宋清明不說話,他的腦殼裡有萬馬奔騰,千頭萬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