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有了職務,先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然後是主任。在這個小縣城裡,
林英已經是具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了,親戚朋友想要託她辦點什麼事,已經
不是大困難了。姨媽的兒子學習成績不好,她透過公安局把表弟的戶口轉為
了城鎮戶口,又在縣武裝部搞了一個城鎮兵指標,讓表弟去當了一名武警。
姨媽一家千恩萬謝,把她當成了菩薩,姨媽從家裡拿了幾百個土雞蛋、三隻
母雞送來,還放了一個紅包。林英把雞和雞蛋收了,紅包退回。她知道姨媽
家不是很富裕,為了送兒子當兵,已花了一萬多元。雖然她能找上關係,但
有些錢還是得花,特別是接兵部隊那邊,不花錢是不行的。她對姨媽說;“表
弟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嗎?還那麼見外幹什麼?”姨媽在她面前笑得臉上的肉
擠成一堆:“你跑了那麼多路,電話費都打了不少,應該的。以後還得請你幫
忙安排個好單位。我們家你出息了,大家都沾光。”林英沒收紅包,在過年時,
姨媽殺了自家的豬,拿出一半燻成臘肉送來了。
她成了全家的驕傲。
林英對肖一峰家裡人應該說也算是好的,雖然她平時很少去他家,她不
習慣農村的環境,到處都是蚊子,感覺髒兮兮的,林英只是過年的時候
去一下,還不在那裡過夜。但她對肖一峰的家裡人還算慷慨,錢沒少給,平
時有人送來的禮品吃不完的也給他們一些。所以,肖一峰家裡的親戚對林英
還是有些好感的,肖一峰與林英關係不好也瞞著他們,在他們眼中,她是他
們肖家的榮耀。
林英買了一輛屬於自己的車子,紅色的“路虎”,包落戶五十三萬。通
過交警隊車管所搞了一塊尾數是“98”的車牌。第一次開在小城的路上,她
感覺好像喝了酒一樣興奮,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像大家都向她投來了羨
慕的目光。踩著油門,一下就把小城轉遍了,只是回到家裡時,肖一峰卻用
眼睛斜看著她的寶貝,說了聲:“沒必要那麼張揚!”因為她去買車時只和他
隨便說了一句,根本沒徵得他同意,她是花自己的錢。她不想虧待自己,不
會像過去一樣算來算去想怎麼多存點錢,現在她想通了,除了為女兒留下一
部分外,自己該花的就花。“女人,會花錢才會活得精彩!”那個美容老師說
的。她把肖一峰的態度視為嫉妒,對他那傻樣不屑一顧。她現在是一個有身
份、有氣質、受人尊重的領導幹部,她得活出自我。“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
去吧!”
她家新買了房子,一百八十平方米,花了八十一萬八。為了裝修好,她
買了好多書,什麼“田園式”“地中海式”“歐式”,多方借鑑,反覆考慮,研
究了好久。在這個問題上,肖一峰也很關心,最後他們兩個達到了空前的統一:
綜合幾種風格,力求浪漫而不失簡約,符合時代潮流,還特地鋪上了蘇州新
近出來的一種木地板,據說這種地板質量上乘。花了五十來萬把房子裝修好了,
住進新家的最初,他們確實高興了一陣,在那張花了八千元的大床上放肆
了幾次,但很快,那種住新房的快感被他們倆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衝得無影
無蹤。
那一天,石宏博去市裡開會,叫林英過去,然後他們住在一起了,恰巧
肖一峰也去了市裡,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一切。他不再說什麼了,因為,心已死,
情已涼,沒有了說的興趣。
後來他說他身體有問題,有了性功能障礙,他們在一張床上的時間更少了。
但這並沒有影響林英“享受人生”。於是,同一屋簷下住著各懷鬼胎的兩個人。
新房,美不勝收;而心房,不堪入目。
林英過得幸福嗎?有時候,她是快樂的。那些喝酒的時候,那些與人忘
乎所以說笑的時候,那些被人羨慕、吹捧的時候,她是興奮的,就像飄上了雲端。
但一旦那感覺消失,她就感到身心一直往下墜,一直墜到一個令她感到自己
無法爬出來的深洞裡,那洞裡骯髒、陰暗、寒冷,就像傳說中的地獄。有了
這種感覺,那情景就常出現在她一個人睡覺時的夢境裡,醒來時常大汗淋漓,
全身軟綿綿的。她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
肖一峰被抓了,原因是因為女人,自己還成了嫌疑犯被審查,這輩子怎麼都沒想到會混成這樣子!無論警方怎麼查,自己跟案子沒有關係這是鐵的事實,問題是,肖一峰是殺人犯?
肖一峰怎麼就成了殺人犯呢?林英有點不相信。可是那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
,蓋著公安局的大紅章。
那陣子,林英晚上輾轉反側睡不著,勉強睡著了就進入了惡夢:夢見被人拿力追殺,自己在一些黑屋子裡跑,在牆上翻,後面的人開始是鬼,後來又變成了肖一峰,當她感到是肖一峰時,心裡特別痛,驚叫一聲就醒了,醒來後全身是汗。
肖一峰會殺人,甚至會殺自己,這個念頭在林英腦海中越來越強烈。
林英進入了一個思維失控狀態,那些紛亂的念頭像被捅了窩的馬蜂一樣,在大腦裡轉。
原來想,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給孩子一個完整意義上的家,給自身一個良好的發展環境,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在外人面前裝和諧楷模。可肖一峰這一弄,面紗被摘下來了,孩子、自己,將會承受怎樣的目光?這個家庭會怎麼樣?如果肖一峰真為女人問題犯了罪,
要不要為他去做點什麼?自己心裡難道就真與他恩斷情絕了嗎?那為什麼自己還是對那紅圍巾有一種難以說清的留戀?那些最初的歲月常出現在她的睡夢中,醒來後,她常傷心地哭泣。
哪個女人不渴望真情呢?上到女皇武則天,下到出賣身體的三陪女,她
們內心應該都藏有被男人珍愛的願望吧,林英也一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林英覺得內心如此孤獨,所有的繁華與榮耀,只是一件華麗的外衣,披在身
上的時候,看上去精彩無比,只有自己才知道,這華美籠罩著的肉體,其實
千瘡百孔,苦不堪言。她深感自己的心裡充滿了矛盾、空虛和失落。她的靈
魂就像是被分成了兩半,往往一半向東,一半向西。她的笑臉,形成了固定
的模式,一出現在人前就燦爛明媚,如一朵新開的海棠;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是一個戴面具的人,戴著一個美麗而又沉重的面具。
林英依舊漂亮迷人,如果她想找男人,可以說招之即來,然而,又有誰
會真正把她放到心上去、“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她又會對誰產生
真正的依戀與牽掛?沒有了,曾經有,後來丟了,找不回來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的心是沒有人煙、也沒有綠洲的大沙漠。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自己會怎麼做呢?她不願細想,因為人生不能重來,
世上沒有後悔藥。現在,無論如何,她也只能向前走了。
現在,她還是想盡最大的努力去挽救肖一峰,因為,患難面前他們是利益共同體,挽救肖一峰也是挽救自己的顏面。
她打了一個電話給石宏博,石宏博在外面考察,他竟然還不知道這件事。他仔細問了情況,她告訴他,警察把她喊到公安局問話,讓她在肖一峰涉嫌殺人的刑事拘留家屬通知書上籤了字,對她家進行了搜查。
他說:“怎麼有這樣的事呢?”
她在電話裡哭著說:“你無論如何得給想辦法。”
他說:“我過問一下。先別急,別亂。”
掛了林英的電話,石宏博開始緊張地思索,這事太重大了,重大的原因不是因為肖一峰涉嫌的是殺人罪,而是這件事究竟會牽扯多寬?會不會牽涉自己?他要林英別亂,自己倒有點亂了。
但石宏博終究是石宏博,在官場混了幾十年,也分管過政法,他很快冷靜下來,沒有直接打電話給公安局長,而是打給了分管政法的張副書記,他們是黨校的同學,石宏博上任時從外地把他要過來的。
他對張副書記說:“你去過問一下,他們動一個縣直單位一把手,縣委辦公室主任的丈夫,也不和縣委縣政府通個氣,他公安局的工作還要不要縣委縣政府管?你問問他們證據足不足!”張副書記是一個從鄉鎮提上來的幹部,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人有魄力有能力,也有責任心與事業心,震得住人,只是不很懂領導方法,是個土幹部,批評起人來很兇,很多下級都畏懼他。
很快,張副書記回電話過來了,說是雪峰縣的案子,人是暫時寄在這裡,馬上要轉過去的。張副書記說:“我跟他們說,能不能爭取把案子接過來。涉及林英的事,我們不能不管。”他是石宏博的心腹,心腹當然知道主人心裡怎麼想。
剛接完張副書記的電話,公安局長黃宏打電話過來了,說:“書記,對不起,雪峰在這邊辦了一起案子,涉及肖一峰,開始我都不曉得他們就抓人了,所以沒有及時向縣委縣政府彙報。”
石宏博在這端唬著臉:“你們真是亂彈琴!搞什麼鬼!動一個縣直一把手那樣隨隨便便!”
“是我們工作沒做好,檢討!檢討!”黃宏在那邊連連點頭。
“這案子是個什麼情況?你們打算怎麼搞?”
“案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根據屬地管轄原則,是雪峰縣公安局辦案,我們只協助他們,市局很重視這個案子。領導有什麼指示?”
這黃宏,是個有個性的小子,是外縣交流過來的,搞刑偵出身,腦瓜子好使,膽子足,平時對於縣委縣政府交辦的中心工作,還會講價錢。比如,有一個鄉修馬路,群眾阻工,縣委的意思要他們調一百警力,造點聲勢,結果他硬以工作壓頭為藉口壓縮了一半,雖然最後他們工作做好了,但石宏博很不高興,要不是後來黃宏又打電話做檢討,他會狠狠懲罰他。
現在黃宏搬出市局來,明顯是要先給他壓力,讓他不好說下文。如果換了其他人的事,他會毫不客氣地做指示,而現在涉及林英,說不定會涉及自己,所以他得謹慎。
於是石宏博語氣放緩和了,說:“涉及領導幹部的案子,我們還是慎重點,你們要嚴格把關,這案子證據如何?因為這不僅影響幹部個人名譽和政治前途,也影響黨的形象,不能草率,要儘量注意縮小影響。”
黃宏說:“我們一定按領導指示辦事,嚴格把關,謹慎從事。”卻迴避了他的中心問題:證據如何。這狡猾的傢伙。石宏博也不便多說。
他給林英回了一個電話:“警察正在調查中,你去請個律師,爭取儘快見上肖一峰一面。我馬上回來,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亂說。”他在亂說後面省略了“我和你的事”。
找個律師,找誰呢?林英一下子想不起來,她想起了葉子,葉子當過警察,與自己雖然打交道不多,但很投緣,看上去也很有主見,先找她商量一下。
她哪裡知道,葉子是她丈夫的情人。
而葉子也在開始運用她過去的偵察經驗,像一位私家偵探一樣,在悄悄地調查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