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峰覺得心靈有了寄託,有了一個能聽他說話的人,有了一個在迷茫的時候能讓他發洩、又能給他慰藉的人,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她。當遇到一些自己覺得拿不準的問題,包括工作上的麻煩時,他也想和她說說,她一定能啟發他的靈感,使他茅塞頓開,問題迎刃而解。這個女人不是美麗非凡,也不是無限溫柔,是什麼吸引了他?

她很真實,真實得近乎單純。他感動於她對他的信賴,跟她說了他的隱私,他真實的內心。她也跟他說了自己的往事,細細訴說她的傷,她的痛,她的迷茫與掙扎,她的求索與堅守。她是堅強的也是柔弱的,堅強得令人欽佩,柔弱得令人心疼。她既簡單又深刻,簡單得令你對她不必設防,深刻得能引領你的思想。他覺得他們的心如此貼近,成了無話不說的知己,她那種女性的柔美令他愛憐,她那男性的剛與智,又令他無比敬佩,他好像靈魂被她牽著了一樣,自己不能支配自己了。原來,她給了他的靈魂一個安穩的家。

他很想盡快拉近他們的距離。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但他想發展,儘快發展,他想真真切切全部擁有她,而不是佔有。可她總是在關鍵時候表現出冷靜,像飄忽的仙子,他去抓她,伸出手時,她飄走了,但睜開眼時,她就帶著蒙娜麗莎的微笑出現在他面前。慢慢地,他的心思全被葉子佔領了,他不想去梅春那裡,也不想去打牌,只想與葉子說話,那種感覺很真實,很充實。他去梅春那裡的頻率從一個星期幾次到一次,然後十天半月一次。他覺得去的時候很勉強,因為在她那裡,幾乎沒什麼話說,梅春所說的,令他煩,或在親熱前,或在親熱後,她總會提結婚與工作的事,她還學會了哭、生氣。她開始不聽他招呼了,給他發資訊,打電話,他覺得她成了第二個李娟,糾纏不休。

很少有人能切身體會別人的感情。涉世不深且文化程度不高的梅春不懂得那些兩性心理學,也不懂愛情技巧,她只知道“我只在乎你”“真的好想你”。她捧著肖一峰送她的紅圍巾看了又看。她想起肖一峰說她戴紅圍巾好看,還不到冬天,她又自己去買了一條。她想,當她戴上紅圍巾後,他就會和以前一樣喜歡她了。後來,她用上了朋友給她出的計謀,懷上孩子。

那邊,肖一峰正在與葉子上演“美麗的神話”,進入了“初戀”至“熱戀”的過渡階段,充滿了憧憬、想象,曼妙無比。那天晚上,林英出差了,肖一峰再次約葉子在郊外湖邊賞月,曖昧的月色罩著清幽的湖水,還有剛剛吐苞的細細蓮荷,他心裡有一種初戀少年的驛動,想在那樣的夜色裡讓感情昇華。

坐在湖邊的柳樹下,他看她說話,他想他眼睛裡的火一定能點燃她。可他們只聊了幾分鐘,他的手機上有資訊發過來了,他開始沒理,不想破壞那靜謐的景緻與浪漫的心情,可簡訊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地響著,他看了一下,是梅春的,第一條寫著:快來,有重要事情。第二條寫著:今晚必須來!第三條寫著:你要對我負責!

他感到有些掃興,先前的激情沒有了,沒回簡訊,與葉子說著一些沒有頭緒的話。一會兒,梅春直接打電話過來了。他對葉子說:“辦公室的電話。”站起來走到旁邊接聽,梅春在那端說:“我懷孕了!”

肖一峰對著手機大聲說:“哦,知道了,我馬上來。”然後對葉子說:“對不起,單

位有急事。”

肖一峰送走葉子後馬上去了梅春那兒。他慌神了。

進門後,他問:“怎麼回事?”

梅春說:“我懷孕了,醫生說的。”她把一張化驗單遞給他,一臉的興奮。

“怎麼可能?不是每次都採取了措施嗎?”他拿著化驗單反反覆覆地看,臉色鐵青。

“這上面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原來的得意變成了害怕。

“我又不會騙你。”她又補充了一句。

“不行,得拿掉。”他斬釘截鐵地說。

“不!”她堅決地說,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嘟著嘴。

“你太任性了!你這樣叫我怎麼辦?我還沒離婚,被外人知道了,我要受處分的!”他也生氣了,把化驗單撕爛丟進了垃圾桶。

她哭了:“你不是早說要離婚了嗎?我等這麼久了!”

“我沒說一定離得了呀!離婚哪像脫衣服那麼容易?得雙方同意!”

“你和她提過了嗎?”

“提過了。”他開始撒謊。

“她不同意?”

“嗯。”他側著臉不看她。撒謊的人一般不願多談那個充滿假話的話題,也怕與交談者目光接觸,他心裡發慌。

“你可以起訴呀!”她說。

“你真幼稚!沒這麼簡單!”他一直站在那裡,越來越煩。

“那我怎麼辦?你說好要真心一輩子對我好,還許了願的。”她撲在沙發上哭,聲音越來越大,“我就要把孩子生下來!你不要,我自己帶著!”

他有些慌了,坐到沙發上,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別哭了,聽話,先去做掉,我給你錢。等我處理好家裡的事再說。”

她撲到他懷裡:“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一生跟著你!”

他把手放在她背上,沒吭聲,沒用力。此刻,她成了燙手的山芋,成了叮在腿上的螞蟥。

“我知道你很懂事,不會為難我。你先去做掉,我再想辦法。”他的心思是必須儘快解決擺在面前的難題,如果這事穿幫,問題就大了。

“要不,我回家把孩子生了,在老家等你。”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不行不行!紙能包住火?你們村上不查你?你就是太簡單!”他站起來,離開她的身體,“你必須得聽話,把孩子流掉,以後的事才好辦。”

“那你得保證娶我!”她歪著腦袋,瞪著淚汪汪的天真的眸子。

肖一峰看了她一眼,那眸子,依然乾淨清澈,只是如今在肖一峰眼中,那成了無知與幼稚的象徵。他不想多看她,越看越煩。他想起葉子,那是給你無限遐想的深潭;而梅春,是一眼見底的溪流,沒意思。他臉上浮起厭惡的表情。

“嗯。”他模模糊糊應了一聲。

“要不,你寫一張保證書給我。”

“寫有什麼用?我要不愛你,娶了還可以離!我寫在心裡就行了。”他只想儘快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很痛嗎?你陪我去?”

“好吧,我帶你去。”當晚,他們又親熱了一次,但肖一峰覺得很勉強。

過了兩天,他開車帶她去外地一家醫院做了人流,回家途中他給了她一萬元,說要她自己買點營養品吃。

後來,葉子病了,他天天去守護。再後來,與葉子的關係上了一個臺階。

他又去了一次梅春那裡,與她攤牌,他說:“我不想耽誤你,你還年輕,應該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我老婆堅決不同意與我離婚,我也不想拖著你了。”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好一陣沒說話,然後號啕大哭,哭得天崩地裂。他動了惻隱之心,抱著她,她哭得更傷心。

她說:“我要一直等你!我不要別人。”

他說:“不行呀,我離不了的。你比我小了這麼多,跟著我你也不會幸福的。別傻了吧。”

那一夜,她不許他走,哭了一夜。

後來,他不去她那裡,怕她再纏。她打電話,他有時接有時不接,發資訊大都不回。

他說:“真的不可能了。”

她再打,他說:“你怎麼這麼不講理?”掛了。

梅春發資訊過來:來當面解決。要不我去你單位和家裡!

他又去了,梅春揚著臉,杏眼睜得滾圓,說:“到底怎麼辦?!”

他站在屋中說:“你說要怎麼辦吧?”

“要麼馬上離婚娶我!要麼給我一百萬!”昔日的小鳥變成了母夜叉。

“一百萬?你把我拿去賣了吧!”一提到錢,他心裡那點愧疚感全沒了。

他只想逃,比李娟更討厭的女人!

“我就是要你!”梅春抓著他的衣服。女人要是喪失了理智,一個比一個瘋,一個比一個醜!肖一峰算是見識了,什麼淑女?全是裝的!

他想掰開她的手,她與他廝打起來,叫著:“你騙我!我要與你一起死!”

他的臉被抓破了,他把她推到了沙發上,她躺到地上打滾。頭髮亂了,沾上了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臉也哭得變了形,他站在那裡看著她,覺得她真是奇醜無比,不僅醜,而且可惡、可恨!他只想逃跑!他走到門口,想一走了之,地上的女人一頭撞到沙發上,說:“你敢走我就撞死!”他只好又回頭耐著性子去扶她,說:“我想辦法去弄點錢補償你,你原諒我吧,算我對不起你。再怎麼樣,我們也有過美好的過去,只是現實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我們彼此理解好嗎?”他又講了很多,軟硬兼施,梅春慢慢安靜下來了,他說有要事得離開,臨走時他說,“我想法去弄點錢,但弄不了很多。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吧。”

後來梅春回去了,她媽媽做了她的工作,她也平靜些了。最後,與肖一峰達成協議,十五萬了結。肖一峰有私房錢,這些年與林英關係不好,能瞞的他就儘量瞞著她。只是這些錢都以高利息借給了別人,他從朋友手中討了十萬付給梅春,他怕一次付清後她又會吵。梅春提出,分手時要一條紅圍巾。

他答應了,送給她圍巾的那天,他的心裡有點難受。

梅春得了錢後沒再找他,他也安心地與葉子談戀愛了,他又買了紅圍巾送給葉子,葉子當時不知道他有紅圍巾情結。

梅春找了張大海後,打電話告訴了肖一峰,他說祝賀她。梅春說她媽媽的意思是要在訂婚前把那餘下的五萬結清,以後互不相干。肖一峰答應了,梅春說她去拿,她想見他最後一面,以後永不相見。

那天,梅春來南溪見了他,他把五萬元給了她,只擁抱了一會兒,叫她存好錢回去。可是因為下雪,班車停了,梅春在賓館住了一天,還是沒車,她發資訊給他,要求他送她走,他很不情願,又還得照辦,這女孩撒起野來他實在招架不住。他只想送瘟神,快點送走這小瘟神。

那天下午,他開車送梅春回家,在過雪峰山時因冰凍被阻。傍晚時分,梅春說要去上廁所,一去不回。他慌了,到處找,找不到,打手機無人接聽。

當天晚上他在梅春走去的山路邊轉了好遠,沒見她影子,打手機沒接,他有了多種猜想,想她是不是在這裡遇上了別的熟人搭上了人家的車?可她為什麼不說一聲?他想可能是因為還恨他,所以不辭而別。他又擔心她是不是掉到山下去了,或是在山裡遇上了什麼歹人。第二天他在附近找了一陣,沒有。

第三天早晨,他到山中段尋找,為了怕人認出還特意戴了眼鏡。結果在山中看到了梅春的紅圍巾,他把圍巾取下來放在包中,又找了一陣。他正準備繼續往下面找時,接到了林英電話。

她說:“你在哪裡?”

他說:“我在 B 地出差。”

她說:“見鬼了吧?!”

“怎麼了?有什麼事呀?”他懵了。

“我在雪峰山中見到鬼了!”她在那端壓低嗓門狠狠地說。

他知道她一定看到什麼了,不吭聲,林英在那端數落他:“我就知道你說出差是假的!一直欺騙我!死不悔改的東西!”她講了好久,他終於聽出她只是看到了他在雪峰山,而沒有看到別的什麼。

他說:“我出差被阻在途中啦,你別疑神疑鬼好不好!”不管林英信不信,他掛了手機。下午他又去山中轉了一陣,可是偌大的雪峰山,去哪裡找?在山中發現梅春的圍巾,他知道大事不好了,分析她一定是掉下山了,凶多吉少。

怎麼辦?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肯定很難找到。她還活著嗎?要不要報警?當時他思想激烈地鬥爭著,如果不報警就等於放棄了一條人命;如果報警,自己的問題就會全部曝光,領導幹部包養情人,生活作風腐化墮落,按黨的紀律處分條例該如何處理?他記得很清楚。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梅春因此死了或成了殘疾,後果會怎麼樣?他這一輩子怕是得揹著這個包袱了。他又想起葉子,那個女人令他的心有了方向,有了寄託,他想只要她一直能在他的生活裡,不管能不能走進婚姻,他都很知足。他又想起女兒晶晶,因為他們夫妻的關係,她的心理已經受到了影響,如果再發生什麼事,她會怎麼樣?

他反反覆覆地想著,兩晚沒睡什麼覺,頭痛得厲害。他最終選擇了沉默,通車後他回了家。

回家後他一直打不通梅春手機,後來得知她死了,那些天他如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

在公安局裡,他如實做了交代,可是警察不相信他的交代,他們說梅春死了,他是犯罪嫌疑人,把他關在看守所中。他們認為他有很多疑點。

天地良心,自己確實沒殺梅春。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肖一峰寫了一份長長的書面交代。警察們拿著肖一峰寫的交代材料,在研究下一步工作。

“如果肖一峰說的是實話,那麼又會是誰把梅春推下山去的?”肖青青問凌劍,又像在自問。

張建寧與李波在鄰源縣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們查清了張大海那天在雪峰山看到的警察是葉子,查清了葉子的所有歷史,同時還查到了她與肖一峰的關係。

“那天還出現過另外兩個戴紅圍巾的女人,一個是葉子,另一個應該是林英。”凌劍道,“肖一峰說林英那天在雪峰山看到過他,她在現場。還有,她不是也愛戴紅圍巾嗎?應該就是她。”

李波說:“可能就是這兩個人中的一個。”這個瘦高個年輕人剛分來不久,目前理論知識多於實踐知識。

“女人有那麼可怕?”張建寧新近結婚,正沉浸在女人的溫柔鄉里。

肖青青雙手抱胸:“女人就是敢愛敢恨的動物,愛起來會什麼都不顧,愛極生恨時也許什麼都做得出來。”

“女人最瞭解女人,也許此案就是情殺,為爭奪愛。”李波吸了一支菸,他最近剛學會吸菸,樣子還有些生澀。

“查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凌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