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句號

賀小魚乖乖被她抱著，走到大概幾十米遠處的山坡上。

她抓著熒的衣服，瘦瘦小小的個子還不到她腰間那麼高，開心道：“阿爸…平時都不讓…我和娘出來，謝謝…姐姐帶…小魚出來…玩。”

“要是…阿爸也…經常帶娘…出去就…好了，”小魚拉著她的手，“我和…娘在…家裡…一點都…不好…玩。”

“小魚，你想上學嗎？”她想起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都在官方辦的學堂裡，而不是像小魚一樣在家裡。最好還是把小魚送進特殊教育的學校，她的語言交流和智力上的一些缺礙可能會產生一點問題。

小魚搖了搖頭：“可是…阿爸不讓…出去，娘說…要…聽阿爸的。”她有點鬱悶地看著家裡的那間屋子：“我…不想…在那裡，不舒服。”

熒又問了幾個問題，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後半蹲下來道：“我知道了，小魚想和我去哪玩啊？”

小孩咬了咬手指，道：“我想…去…找我娘，她說過…這裡…後面的…山上有…好玩的。”

熒帶著賀小魚去見了她媽媽，婦人看見自己的女兒，眼前一亮：“小魚，讓娘再看看你。”

婦人看見小魚旁邊的熒，想起什麼臉色一變：“娘不是跟你說過要聽你阿爸的話嗎，你阿爸永遠都不會害我們。”

“等過幾天娘要出趟遠門，你一個人在家裡要好好聽話，知道嗎，離那個混賬遠點。”婦人一邊輕拍著女兒的背，一邊對著熒道：“不好意思，我家小魚給你添麻煩了。我還有兩句話想囑咐她......”

熒識趣地出了門，屋子裡傳來些說話和嗚咽的聲音，她聽著卻不像分別時悲傷的感覺，繞過屋子靠著一道小口往裡看。

婦人沉了臉色，瘋狂地把孩子的衣袖往上撩就開始擰對方本就沒幾兩肉的胳膊，惡狠狠地小聲道：“不是叫你別出來，叫你不聽你爸的話，你知不知道你一出來我又要被他冷落，你還敢把外人引過來......”

熒看見婦人擰小魚時不經意撩起的頭髮下，有一道可怖的疤痕亮了出來，之前被頭髮遮住了，看不出來。

那婦人看見傷疤，手頓了頓，不復之前的模樣。她流著淚把女兒摟進懷裡，囑咐道：“小魚，跟著那個人出去之後，再也別回來了，娘給你舅舅說了，到時候會把你接過去。”

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最後能做的也只有這一點了，只能期盼孩子的父親看在小魚還有價值的份上把她帶去璃月港。

婦人擦掉女兒的眼淚，再次囑咐道：“記住，千萬，千萬別選你父親，舅舅會帶你去別的地方，你只要跟著他走就好。”

小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最後一次抱了抱娘：“嗯，我知道了。”

“在外面要藏拙，等你到了全新的環境就好了，乖，快去吧。”婦人狠心把軟軟小小的一團推了出去，闔上雙眼，做了最後的告別。

小魚頭也不回地跑出去，抬頭對上熒複雜的眼神，沒話說，只是抱著她蹭了蹭：“姐姐，我們去後山吧。”

熒被她帶著去了後山，那裡有座墳墓，旁邊還有一個小墳。

小魚繞到後面，從地下挖出一塊玉：“這是我娘給我留下來的，說給我留個念想。”

她這會口齒清晰，動作也敏捷，把玉摔成兩半，另一半給了她：“這一半給你，要是我去我舅舅那邊後還能碰到你，就透過這個分辨。”

賀小魚褪去之前呆呆傻傻的樣子，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望著另一個小小的墳：“那是我弟弟。”

她又指了指另一邊的坑：“等我死了，就埋在這，一家三口一起。”

一家三口，意思就是她父親和那個人家都不算他們的家人。

她自顧自說著：“等我從至冬回來就把這給遷走，我娘說她喜歡家鄉那一塊。”

“至冬？”熒意外道：“你娘把你安排去那麼遠的地方嗎？”

“是上次舅舅來我們家的時候，我偷聽到的，說是去什麼壁爐之家那裡，出來了就會變得很厲害。”賀小魚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再過兩天，我就要跟那個人一起去璃月港了，後面我舅舅會把我接走。”

她垂下眼睫：“璃月古諺說，人之間的相遇都是靠著緣分維繫的，希望我還有在見到你的那一天。”

“到時候我帶你到至冬玩，你可別不來啊。”賀小魚並不怎麼悲傷，她站在山頭上看著下面被押過去的女人，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熒看著下面哭哭啼啼的女人，問道：“你不去看看麼？”

她回了一句：“她是我娘，但是我娘不是他。”聲音不大，轉眼間就隨風散去了。

“我娘她，十一年前就已經死了。”

她的眼眶開始有什麼酸澀的東西刺得發疼，最終癢癢的感覺一路流到下巴尖上，賀小魚順風抹掉它，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一隻手輕柔地拿著紙巾給她擦乾了淚水，對方摸了摸她的頭：“往前走，會好起來的。”

暖色調的金色溫和地包容著她，她撲到對方懷裡大哭起來。

哭家人，也哭自己未知的前路。

熒任由小孩在自己懷裡哭了許久，好一會兒對方才抽著氣出來：“謝謝。”

婦人的抗拒沒有任何作用，在家裡的丈夫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場早已規劃好的鬧劇，在山上的女兒流淚懷念的卻是另一個靈魂。

一場可笑的鬧劇就這麼畫上了句號。

熒帶著她下去，賀小魚又恢復了一副呆呆傻傻，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的樣子：“姐姐，下次…小魚…還找…你玩。”

賀家的男主人見狀趕緊把小魚拉到身後：“謝謝您的關照，太麻煩您了，不如來我這坐坐？”

“不必了。”熒揮手道，“我馬上就要回去，不在這裡多逗留了。”

“好，那我先帶小魚回去了。”男主人點點頭，轉身帶著瘦小的女兒離開。

熒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屋子，晦暗不明的燭火後面，儼然供奉了一尊新的雕像。

她沒停下腳步，與一副棺材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