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餘還沒從那個笑不如不笑的笑容裡反應過來的時候,老槐倒先笑了:“啊呀,這這這,著是小疾風吧?”
葉白餘愣住了:“誰?”
“疾風呀,就那個小疾風,你還記不記得?”老槐邊說邊比劃,“你去死……不是,你走的時候,這小傢伙也就我膝蓋那麼高呢,哎呀,六十年過去了,你怎麼才長這麼大啊?”
疾風冷冰冰的臉上被尷尬填滿,仔細看的還帶著幾分羞赧。
聽老槐這麼說,葉白餘的記憶這才開始復甦。
最後一次見謝共秋大概是六十三年前了,那一次謝共秋莫名其妙來半日閒做客,賴在她家客棧住了足足四個月的時間。
最後一個月的時候,有一天他灰頭土臉的回來,手邊牽著個瘦不拉幾的孩子。
那孩子一身襤褸,褲腳都快爬到膝蓋去了,上半身的衣服連他的肚臍眼都蓋不住,跟在謝共秋身邊瑟瑟縮縮的直髮抖。
老槐當下就心疼的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抱起孩子進了屋,給他洗了個澡,又裁了身衣服,洗乾淨的孩子雖然瘦,但那雙眼睛水靈靈的,老槐還給他剪了頭髮,只留下額前一撮,看著傻不愣登的著實叫人喜歡。
葉白餘還沒來得及問謝共秋從哪兒偷的孩子,謝共秋那廝就一頭栽到地上暈過去了。
這一暈就暈了整整半個月,葉白餘一摸他的脈象就知道這王八蛋真氣損了一半,也不知道怎麼撐到半日閒的。
謝共秋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那段時間都是老槐在照顧那孩子,好吃好喝的喂著,好喝好玩的哄著,那孩子一天天就跟在老槐屁股後頭進進出出。
半個月後謝共秋醒了,說是過兩天就走,老槐急了,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跟他商量:“這孩子你給我養著唄,我養大了還你?”
“你看看,你一個大男人帶孩子也不方便啊,我給你拉扯,多好啊。”
“你看孩子還這麼小,你怎麼有經驗,養孩子這事兒我有經驗,你信不信我的?”
“我再說一次,謝共秋,今天你不把這孩子留給我養,我跟你勢不兩立!”
“好,那咱們讓孩子來選,孩子的選擇是最重要的,你讓孩子選,你跟我之間他想選誰?”
謝共秋被他說動了,停下來問:“好,你選,你想選誰?”
孩子毫不猶豫地抓著老槐的衣角,抱住了他的大腿。
但結果並不如老槐的意。
謝共秋少有的那麼執拗,死活要帶孩子走。
得知這個結果後一蹶不振的除了老槐還有那小豆丁,從謝共秋帶他進了半日閒的大門他就不吵不鬧聽話的很,但要走的那天,這孩子抱著老槐的褲腿哭的那叫一個悽慘,看的謝共秋都有點動容。
最後沒辦法,謝共秋比原定離開的日子晚了一天才離開,還是把孩子弄暈之後帶走的。
老槐半夜追出去,要死要活地跟謝共秋打商量,這孩子的名得用他起的。
兩個人拉拉扯扯了好半天,最後挑揀出了個:疾風。
謝共秋留下了一句:我考慮考慮吧。
那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方式沒有如今這麼發達,謝共秋走後,老槐氣的把畢生學到的髒話在半日閒罵了一遍,罵了足足一週的時間才緩過來一口氣。
自此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謝共秋的面。
謝共秋有幾次倒是想來半日閒串串門子,被老槐幾封信快馬加鞭地送過去,所有的語言彙集起來就一個字:滾!
葉白餘要去死的前兩天老槐還抹著眼淚唸叨:“那孩子也忒沒良心,我日日夜夜都想著他呢,他一次都不來看我,我不叫謝共秋來,也沒說不叫他來啊。”
葉白餘要死不活的狀態還要安慰他:“沒事啊,山不來就你,你就去就山,我馬上睡了,家裡冷清清的,你大不了去他家住上一段時間唄。”
“不去!”老槐斬釘截鐵。
過了兩天,他們一路沉默無言地往棺材所在地走,老槐抽抽搭搭哭了一路,臨了了想轉個話題,跟她說:“謝共秋來信了,不告訴我他家到底住哪兒,白餘,我要殺了他。”
葉白餘沒時間了,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老槐,你就把這事兒當做你接下來六十年的最大目標活下去吧,活下去,等我回來。”
從現在這個情況來看,老槐不僅沒有殺了謝共秋,還跟謝共秋達成了深度的合作。
但很顯然,六十年過去了,他沒有跟這個小蘿蔔頭見過。
如今再說起這個名字,老槐老淚縱橫,扒著車窗問:“你還記得我不?我那時候可喜歡你呢!”
很明顯這孩子是個記性好的,他看著老槐,猛地就紅了眼眶,想下車卻被老槐擋著車門,只能一邊點頭一邊哽咽著說:“記得,記得,第一個給我洗澡的就是您。”
知道用您,禮貌到位了,葉白餘心想。
老槐更激動了:“你你你,你這孩子,這些年,你怎麼都不來看我!”
疾風也哭的更厲害了,抽抽噎噎的半天擠不出來一句完整話,葉白餘當機立斷打斷了這倆人:“原因肯定是有的,但是咱們現在有時間,我站的腿有點軟,咱們能不能上車再說?”
對於過了六十年這兩人還是舊事模樣這件事,疾風沒有任何好奇,眼淚一擦趕緊開了車門恭迎貴客上來。
還挺貼心,直接把葉白餘丟到了後座,頂著他那紅腫腫的眼睛,熱情似火地將老槐請到了副駕駛,還非常親熱地給他繫上了安全帶。
老槐活了幾千年,哪裡享受過這種級別的在意,一路上將六十年前的事情倒騰出來說的滔滔不絕。
唯一的一點好處就是車裡沒人尷尬。
就是葉白餘挺擔心,他叭叭地說了這麼久,竟然連口水都不喝,她聽著都渴。
直到車子開進了一條隱蔽的大道,葉白餘明顯感覺到外頭籠罩的結界,老槐才堪堪停了下來。
疾風又擦了把淚,看起來非常懷念自已的幼年時光。
這會兒老槐才一拍腦門,一臉詫異地盯著他問:“不是,孩子啊,過了六十年了,你怎麼才長成個半大的小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