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兩具白骨的時候,魏平生髮出一聲輕嘆:“用這種方法鎮著這兩具屍骨,蘇家先祖真是臭不要臉到家了。”
葉白餘臉色沉沉沒有說話。
老槐並不精通於這些,但活了兩千年,有些東西已經融在血肉中,隨便一拉扯就是別人不得而知的秘密。
他也是臉色一變,嘆了一聲。
“鎮魂釘釘著他們的眉心和心口幾百年,這是要將他們的福運永遠留在蘇家,可他們的靈魂千百年來都受盡痛苦無法輪迴,太殘忍了。”
葉白餘看了眼蘇海威和蘇因,兩人在聽到老槐這話的時候也是臉色大變,眸光裡滿是愧疚和不忍。
她盤腿坐了下來:“老槐,去把釘子拔了吧。”
老槐應了一聲,順著坑的邊緣而下,站在那兩具白骨旁邊的時候只感覺到陰風陣陣,冷的他腐爛的那條腿都滲著寒氣似的。
也不知道當初的鎮壓屍骨的人用了什麼辦法,幾百年過去了,屍體上的符紙彷彿還是剛貼上去似的。
老槐暗自一嘆,俯身去拔了那四根釘子。
釘子和符紙一起離開他們的白骨,霎時間狂風大作,陰風嗷嗷,祠堂裡燃著的蠟燭被吹滅,整個世界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老槐被剛才那陣風吹得跌倒在地,他“哎喲”了一聲,陰風吹得他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
積攢百年的怨氣一衝而上,很快籠罩在這個老宅上空。
魏平生靜靜地立於葉白餘身側,想了想也同樣盤腿坐了下去,他手上捧著程玖鳶的牌位。
葉白餘收進手串的那幾縷魂魄鑽了出來,混入暗夜中,在場之人皆能感受到他們無盡的憤怒和不甘。
葉白餘閉上眼,開始吟唱那首熟悉的安魂曲。
她周身散發出來的金光逐漸照亮了漆黑的祠堂,般若紅線從她指尖蜿蜒而出,帶著流光緩緩而起,像是一雙手溫柔地拖住了那些無處依靠和停泊的靈魂,盤旋在上空的怨氣開始凝成一股又一股黑色的煞氣鑽入她的身體。
魏平生能感覺得到她的痛苦,一個人畢生的痛苦,遺憾,不甘,全部侵入她的身體,但那些快樂,幸福,喜悅,所有一切美好的東西,是不會被她吸收的。
更何況,自從兩千年前那件事起,她也只是個不死不滅的人身,后土血脈,早已經在她身體裡被禁錮了兩千年。
想到這裡,魏平生抬起胳膊握住了她的手腕。
葉白餘胳膊輕輕一顫。
耳邊只傳來魏平生說:“放輕鬆,不要抵抗我的力量。”
那股溫潤清涼的氣息從手腕進入,流竄進她的四肢百骸,那些因為接納而產生的痛苦似乎正在減少,葉白餘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任由那股力量在她身體裡遊走。
恍惚間她分了神。
那種總是縈繞在她和魏平生之間的莫名的熟悉感又浮了上來,她忽然有點分不清自已現在身在何處,彷彿是在一個綠樹青蔥的山林裡,離敦煌很遠,她對那個地方帶著本能的親近,卻又在恍然之間牴觸迴歸。
如同此時的場景,似乎也在那樣的地方發生過很多次,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她的心境。
她總覺得,那時候的自已是不樂意接受魏平生的幫助的,帶著一股清高的傲氣,不想在他跟前放低自已。
直到那些煞氣被她全數吸納,昏暗中出現清明,隱藏了一個晚上的月光悄悄地露了頭,葉白餘才緩緩睜開眼睛。
三道身影就在她眼前。
程玖鳶一身紅衣,英姿颯爽,馬尾高揚。
蘇顯是少年模樣,意氣風發,俱是希望。
程凝序一如葉白餘第一次見她的模樣,八歲的小傢伙一臉懵懂,眼裡只有好奇,沒有失望和彷徨。
至於十一,他隱匿在這三個人之間,身形模模糊糊,但能跟著他們一起入輪迴道,對他而言也是善終。
幾個人彼此相望,誰都沒有說話。
千言萬語都沒有必要了。
他們對這個世界,對這個家族積累幾百年的怨恨和憤怒,早已經從他們的靈魂中抽離,他們記住的,也只有生命裡那些美好的東西。
這就夠了。
況且,再見這兩個字,看的是緣分。
程玖鳶牽著蘇顯,蘇顯又牽著程凝序,那杆紅纓槍就在程玖鳶手裡,他們都笑眯眯地看著葉白餘,最後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吧。”葉白餘看著他們,“離開這個人世間,去過你們的新日子。”
這個時候,程玖鳶開口了。
“一縷孤魂,不知道能送給你什麼。”她手上的紅纓槍在她手中化形,“這個,就算是我們祖孫三輩送給你的禮物。”
她的手伸過來,葉白餘看到她手心是個紅纓槍化成的鐲子。
“好,這個禮物我收下了。”葉白餘收過鐲子戴上了,“咱們相識一場,我就送你們到這兒了。”
程凝序似乎還想問葉白餘什麼,她朝著那個小姑娘笑了笑:“去吧,你祈求的都會成真,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程凝序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她朝著葉白餘一笑,點了點頭。
祠堂裡供奉著的牌位忽然都落了下來。
一道無形的牢籠在這一刻被開啟,程玖鳶帶著蘇顯和程凝序,朝著那牢籠的門口離去。
他們每走遠一步,蘇海威和蘇因就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彷彿他們的靈魂在離開的同時也要帶走他們。
葉白餘手上的般若延伸出去纏繞住他們的身體,祖孫倆在最初的痛苦過後,終於感覺到身體裡什麼東西被抽離了出去。
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身體忽然間變得輕盈起來。
蘇因清楚地意識到自已活下來了。
是葉小姐救了她。
她很想說一聲謝謝,但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葉白餘站起來的時候,因為吸納了三個人的煞氣,身體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踉蹌差點倒下去。
魏平生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葉白餘一抬頭就跌進他的眼睛裡。
她怔怔地,一時間又分不清何時何地,彷彿腦子裡飄過一朵厚重的雲,將一些東西給遮住了。
她喃喃:“羈無救,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