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陷入火海,裹挾著亂舞的群魔,糾纏著掉落的泥土和碎屑坍塌的時候,魏平生帶著葉白餘棲身的牌位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那一刻,強勁的風雪撲面而來,雪粒子砸在牌位上,葉白餘剛經歷了一遭烈焰焚燒之痛,如今又來這麼一下,冰火兩重天的雙重洗禮下,她覺得不如就這麼去了。

一死百了,人間再好她都不來了。

她恨這個專逮著她薅的破爛世界。

她連跟魏平生交流的心思都沒了,毀滅吧,大家都毀滅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葉白餘從混混沌沌的疼痛中抽離出來,感覺自已能自由呼吸和思考的時候,她聽到魏平生說:“白餘啊,那是人吧?”

葉白餘視線裡一片漆黑,還夾雜著布料摩擦的聲音。

葉白餘鬱悶了,他怎麼還不死啊。

又聽到魏平生那王八蛋說:“你看啊,你倒是說句話啊,咱們現在可都指望著你呢白餘。

葉白餘想的是,在魘裡殺個人而已,能有什麼問題呢,她又不用親自動手,魏平生只是一不小心死掉了啊,總不能怪到她頭上去吧。

“葉白餘,你別嚇我啊。”那死人不僅說,還晃她。

葉白餘牙都要磨碎了,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你能給我掉個面兒嗎請問?”

魏平生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牌位翻了個面兒:“你看看,那是……人吧?”

葉白餘無語:“往高點。”

魏平生又將牌位往高舉了舉。

也不知道魏平生找了個什麼地方,風雪吹不到他們這邊來,從葉白餘的視線中,看到一坨踉踉蹌蹌蠕動的黑影。

看不真切,葉白餘沒說話。

“如何?”魏平生問。

葉白餘沒搭話,他沒長眼睛的啊,他瞎啊,雪這麼大她怎麼看啊。

又過了一會兒,那坨黑影又近了許多,葉白餘這才看清楚,那不是一坨,那是兩個人。

“是蘇海威和蘇因。”她說。

魏平生卻帶著她往裡頭藏了一步,還非常貼心地將她往背後藏了藏:“不會又是魘靈吧?”

因為他這個藏的動作,葉白餘短暫地心虛了兩秒並暫時放棄了殺人的衝動。

“你對個暗號試試。”葉白餘說。

“你們還有暗號?”魏平生略顯失落,“咱們住一個院,咱們才是一家人,你跟他們有暗號,跟我沒有?”

葉白餘又想厥過去了。

又沉默幾秒後她說:“魏平生,你要是再這麼裝下去,我就讓你死在這個魘裡裝個夠。”

魏平生打了個激靈,這下倒老實了,抓起地上一捧雪團了個雪球丟出去,那雪球落地就化成一隻灰色的兔子朝蘇海威和蘇因的方向跑了過去。

葉白餘輕嗤一聲。

魏平生跟知道她想什麼似的說道:“戲法幻術,不足一提。”

我信你個頭,葉白餘心說。

不多一會兒,那兩道身影的速度加快了,他們跟著那隻灰色的兔子快速前進,看到魏平生的時候蘇海威簡直老淚縱橫。

一路奔波逃竄再加上驚懼,祖孫倆雙腿一軟,跌坐在雪地裡喘著粗氣,還是蘇海威先回過神來,沙啞著聲音問了一句:“魏先生,葉小姐她……她現在何處?”

魏平生請出了身後那尊牌位。

祖孫倆目不轉睛地盯了牌位好一會兒,蘇因帶著哭音開口了:“葉小姐她……她死了?”

蘇海威還算有點神志:“我這把老骨頭都死不了,葉小姐本事那麼大,怎麼能輕易就死了,再者這牌位上也不是葉小姐的名字。”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牌位裡的葉白餘忽然感知到什麼,她心裡一喜,對魏平生說:“找個地方,安靜的,有遮擋的。”

蘇海威和蘇因都沒有聽到她的聲音,蘇因還在謝天謝地葉小姐沒死。

魏平生抱著牌位往裡走,蘇海威和蘇因連忙爬起來跟了上來,蘇海威問:“魏先生,咱們現在是要做什麼?”

“你們暫且在外面守著。”

魏平生停下腳步,餘光看到一抹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他們身側跑進了他即將要進去的地方。

葉白餘的聲音幽幽傳進魏平生耳朵裡:“你也給我守著。”

魏平生遺憾嘆氣,又對蘇海威和蘇因說:“我的意思是,咱們仨在外守著。”

“等著。”葉白餘提醒,搞得跟他多特殊似的。

魏平生又修正:“等著”

蘇海威和蘇因不明白,兩人茫然地問:“什麼?”

“沒什麼,你們緩緩吧。”

魏平生將牌位放進裡頭的房間,又出來和蘇海威他們站在了一處。

蘇海威這一生閱人無數,這位魏先生從剛才初見,再到剛才端著牌位進去又出來,像是兩個人似的。

剛才那個熱情討喜,如今這個,冷淡疏離。

在魘裡,蘇因身體狀況還算正常,力氣回籠過來後,她第一時間檢查了爺爺身上的傷勢,見他雖然狼狽,但並未受皮肉傷她才大大地呼了口氣。

剛想問魏平生葉白餘的情況,就見這人早有感應似的看向她:“看好你爺爺,我沒回來之前,就待在這裡不要出界,也不要進去。”

蘇海威和蘇因不明所以,見他已經走了出去,一到風雪中人就不見了蹤影。

蘇因吶吶地看著爺爺:“爺爺,以前……以前不是這樣的……”

過去十五年來,她進入的夢境幾乎都是灰色的,夾雜著殺戮,背叛,逃竄和崩潰,從來沒有一次,像此時此刻一樣漫天純白。

如今雖然風雪凜冽,但至少,天是亮的,唯一離奇的大概是在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雪地裡憑空生出了這麼一間房子,她和爺爺就在這房子的廊簷下。

那個叫魏平生的男人剛才說,無論發生什麼,他們都不能出界,更不能推開門進去。

但蘇因覺得,她好歹也跟這種地方打了十五年交道了,再蠢也能生出幾分經驗,她有責任保護進入這個夢境的每一個人。

她的意思是,正常的人。

她問蘇海威:“爺爺,這位魏先生是什麼人?”

蘇海威對他也只有匆匆一面,只知道他姓魏,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既然是葉小姐帶進來的人,那一定有她的道理。”他也只能這麼對蘇因說。

此時,屋內。

這間屋子空無一物,葉白餘棲身的牌位被魏平生放在屋子正中央,小黑正圍著牌位轉圈,一圈又一圈的金色流光正圍繞著牌位流轉。

而那隻巴掌大的小黑貓,它在這流光中每走一圈,身形就大一圈,被它包裹其中的那尊牌位裡,煞氣正源源不絕地被它吸食進嘴裡。

一道奇異而又震人心魂的嘶鳴聲帶著一股攝人的氣從屋子裡隔門打了出來,蘇海威和蘇因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股氣打在他們身上的感覺,身上的痛感似乎在瞬間被治癒,整個人都變得清爽了起來。

祖孫倆面面相覷,緊接著臉色雙雙驚變。

眼前那漫無天際的純白風雪中,一縷又一縷的灰色煞氣拔地而起,正爭先恐後地往他們所在的這個房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