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蕭卿珩的頭七。
一大早,邱嬤嬤便給三個孩子披麻戴孝,沈媛媛也穿上了喪服。
再次來到甘露殿時,眼前的場景早已物是人非。
靈堂內一口純金打造的棺材橫放著,偌大的一個‘奠’字觸目驚心。
兩旁跪滿了宮人,宮人們哭哭啼啼的,哀嚎聲一片。
棺材前,德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跪坐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淚人。
沈媛媛來到棺材前,雙手扶著棺沿,全身都在發抖。
她輕輕地掀開蒙在蕭卿珩臉上的黃色巾帕,看到他一頭白髮,臉色慘白如紙的樣子,不知為何,竟笑了起來。
“蕭卿珩,別裝睡了,我知道,你在騙我對不對?你找了我這麼多年,如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聽到沈媛媛這番話,宮人們哭得愈發傷心了。
沈媛媛卻還在笑,可笑著笑著,一行眼淚便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蕭卿珩,我原諒你了,我真的原諒你了,你別睡了,好不好?”
“阿孃……”
二娃和三娃見到靈堂,都害怕地哭了起來。
一邊一個,鑽進了沈媛媛的懷裡。
“阿孃,回家,怕。”
“阿孃,我也怕。”
“不怕。”沈媛媛幫兩個孩子擦乾淨臉上的淚,又把大娃招呼過來:“來,這是你們阿爹,你們跪下,給他磕三個響頭。”
“阿孃,我阿爹,他死了嗎?”大娃想起三個月前,阿爹在府裡吐血的場景。
師公說阿爹得了心疾,再晚一些,會死。
可當時師公把阿爹救活了呀,怎麼他還是死了呢?
“蕭卿珩,這是蕭長憶,這是蕭相憶,這是蕭思憶,長憶、相憶、思憶,你們都跪下!”
太后聽見沈媛媛的話,跪著將兩個哭鬧的孩子抱住。
一時間,老人,孩子抱頭痛哭。
喪事辦了一個月,一個月後,蕭卿珩的屍身被送入了皇陵。
又過了兩個月,沈媛媛帶著三個孩子回到了北境。
公主府建了個芙蕖,入夏後,荷花開得十分好看。
沈媛媛從大盛回來後,又大病了一場。
這一次,和十六年前一樣,忘記了一些事。
她把最傷心,最難過的那一段事給忘了。
不記得蕭卿珩來北境找過她,不記得她曾失明過,和一個叫葉君驍的人朝夕相伴一月,更不記得大盛發過國喪,蕭卿珩已死。
“道長,公主這病,還能好麼?”涼亭裡,秀兒和玄明道長面對面坐著。
兩人不約而同,朝荷花塘裡的小木船看去。
沈媛媛此刻正帶著三個孩子,在池塘裡採蓮玩呢。
道長捋了捋鬍子,意味深長道:“媛媛這是悲傷過度後,形成的一種自我保護,把最痛苦的事忘記,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可是……”秀兒欲言又止,可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點了點頭。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必須好好活著,公主是個執念很深的人,若是一直生活在痛苦當中,餘生一定會非常痛苦。
一個耶律衡,已經夠她傷心了,再多一個蕭卿珩,她真怕公主會得失心瘋。
“公主,啟稟公主,可汗賞賜了幾名面首給您,此刻他們正在您的寢院,等著公主封賞……”
廊蕪上走來一名宮女,朝著荷花塘的小木船作了個揖,稟報道。
沈媛媛一聽有面首,立即起身,施展輕功,從小木船上飛到了廊蕪上:“師父,幫我帶娃,我去去就回。”
說完,便捏著裙襬,小跑在了廊蕪中。
“公主,你的鞋!”宮女見沈媛媛光著腳跑,慌忙去找她的鞋。
沈媛媛卻爽朗地笑了笑:“不用。”
等她來到寢院,遠遠地便瞧見了幾名男子,畢恭畢敬,低著頭,一副任她採擷的模樣。
“都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她的話音剛落,幾名面首便紛紛抬起了頭。
她瞧了一眼距離自己最近的男子,面板白皙,骨架很小,看著脂粉氣息很重。
“每日擔百斤柴,可能辦到?”她沉聲問著粉面男子。
男子一聽,嚇得差點軟了腿。
沈媛媛見狀,樂得哈哈大笑:“你難道沒聽說過,做我公主府的面首,每日都得做體力活?”
“聽過……草民以為此體力非彼體力……”
“噗。”沈媛媛被逗得更加開懷了:“就你這小身板,幹什麼都不行,來人,給他二兩銀子,打發他走。”
趕走了第一位面首,沈媛媛又來刁難第二位,第三位。
她真的對養面首沒興趣,可奈何,阿兄樂此不疲,非要一個接一個地往她府裡送。
看到身材高大的,她便留下來幹些粗活。
如果會才藝的,便留下來給她唱唱小曲,捏捏腿。
輪到最後一位面首時,她皺了皺眉。
男子身高八尺,穿著一身白衣,臉上還戴了一張面具。
雖然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但她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你叫什麼名字?”沈媛媛手背在身後,問道。
男子卻不說話,用手比劃了一番。
沈媛媛看不懂,一旁的宮女便道:“回公主,這人叫蕭四,是個啞巴,他身世挺可憐的,是大盛那邊過來的流民,如今已無家可歸。”
聽到‘流民’二字,沈媛媛蹙了蹙眉,動了惻隱之心。
“讓他留下,去柴房乾點雜活吧。”
“是,公主。”
待宮女把蕭四領走後,沈媛媛看著他的背影,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啞巴怎麼還戴面具?
難不成,相貌醜陋,怕嚇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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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沈媛媛的餐桌上,多了幾道特殊的菜。
手抓羊排、叫花雞、酸筍醃肉,還有一碗青菜粥。
沈媛媛看著酸筍醃肉,思緒立馬就回到了三年前,那時她剛入鎮北王府,自己在小廚房做了酸筍醃肉和粥,端去蕭卿珩那,卻被他打翻,看都沒看一眼。
事後她才知道,原來當時趙盼兒來王府找蕭卿珩,蕭卿珩一顆心都在趙盼兒那,哪裡還有胃口吃她熬的粥?
又過了幾日,沈媛媛的房內鋪滿了冰塊。
她的枕邊,還放著一隻香囊,只不過香囊的針腳有些醜,繡的花紋也很難看。
又又過了幾日,一碟碟新鮮的荔枝送到了她面前。
“姊姊,你最近真忙,是不是快入宮了,捨不得我?”
這些時日,沈媛媛忙著給秀兒做紅蓋頭。
她的女紅實在太差,嫁衣是做不來的,紅蓋頭還能勉強做一做。
秀兒坐在房內,手裡拿著針線,正在給自己做嫁衣:“是呀,很忙,嫁衣快做好了。”
沈媛媛走過去一看,不禁感嘆起來:“不愧是姊姊,花紋繡得真好看,針腳也很細密。這嫁衣真好看。”
“你都這麼忙了,就不要做那些勞什子的事哄我開心了。”
“什麼勞什子的事?”秀兒一臉的不解。
“就是做菜,繡香囊,鋪冰塊,還有送荔枝那些。”沈媛媛說道。
秀兒卻皺起了眉頭:“沒有呀,這些時日,我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在繡嫁衣。”
“嗯?”沈媛媛狐疑地看著秀兒。
秀兒跺了跺腳:“真的,真不是我。”
“這荔枝可得從嶺南快馬加鞭送過來,咱們北境,即便是王宮也很少吃呀。”
是了,自從沈媛媛回北境以來,就沒怎麼吃過荔枝。
偶爾有人進貢給阿兄,等阿兄送到她府上,荔枝已經沒那麼新鮮了。
她吃過最新鮮的荔枝便是在鎮北王府,而最近她吃到的荔枝,也非常新鮮。
“怪了。”沈媛媛秀眉緊蹙:“難不成,是阿兄賞賜的?”
也不對,阿兄每次賞賜,都會由宮人送來,親自送到她面前。
可這回的荔枝,像是憑空出現的。
難不成,她府中出現了田螺姑娘?
無論是冰塊還是荔枝,都不是尋常人能接觸到的。
府中除了秀兒,便只有師父。
可師父並不知曉她愛吃荔枝呀。
沈媛媛心中很是納悶,與其在這裡猜測,倒不如讓賀樓暗中盯梢,看看究竟是誰做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