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戶的遊樂,有薄田八分,膝下一子。
至於因何下跪……再敘此等小事不誤大人公事吧?劉業揚將手擺了一下,較方才的神色舒緩了些:“村長但言無妨.”
村長聽後也輔開了話,那遊樂是本村勤乾的好民,自食其稼,按時交供。
就是三月前,北海郡的署官要令凡在此區之農,俱植菱米(一種釀酒的米),遊樂家中田地,約六成在北海郡內,只因本家在徐地,編戶時就編入了徐地。
如此一計稻穀不足食。
村長停了話,劉業揚正好奇之餘,又覺得那胥卒們的聲音一時全歇了下去,再聚神會聽,隱有嘈雜。
其中一個很刺撓的語言是“遊樂!別亂動!”
“我去看看!”
劉業揚不待村長動作,早一手推門卷襟走出。
到了館口,統一偏粗藍布的胥卒們齊臂共同扯住一個褐衣、面色黑紅的人。
村長隨後跟來,見此等亂景,老黃臉上沃有的皺紋一緊,喊了一嗓子:胡鬧!胥卒們突然失驚地鬆開手,圍觀及無所適從的村民也都屏息,而那個褐衣男農——遊樂將身子屈曲躬伏,拜向了劉業揚。
“大為不可!”
劉業揚猝然拔出腰劍,氣凌凌,威瑟瑟的將如同小山落塌的遊樂遏於林總的鋒行聲中。
其餘人也悚然動容,精鐵劍可比他們的鋤頭光耀眼刺目多了。
“總之,有話好好說,別那樣做.”
劉業揚聚合了利劍,運思索詞,卻覺得還是這平白大話現在顯得更可靠一些。
村長也趨前一步,與劉業揚並肩站,說,大人都有令了,其餘人,速速散去,勿誤農事。
遊樂……你們父子都過來。
劉業揚順著村長遠目所指,果見一個與其旁少年行裝無異,只是個子稍高的孩子踮腳欲離,一位更高大的黑影衝覆其上,隻手揪提住肩頭後,遊樂的目光轉向了這邊。
二大二小先後有序的入了會館,村長粗吸幾口氣站定,劉業揚悶著心口的鬱氣獨自入座。
“為何在館前私鬥?”
遊樂,說話。
兩個人問另一邊的兩個人。
遊樂整張臉垂著一股很重的氣色,張口便答:“大人,請讓小民能繼續種穀,養活老小.”
村長見劉業揚遲遲未能回應,便自答問:遊樂,你不肯移田,不肯務他業,不肯報於北海,還想怎樣!言語撞著遊樂低下了頭。
他看著鞋上偶剩的黃土,砂粒。
綿久的星內,唯有光同塵在肉眼可見間宛回,遷上遷下,或將父子的臉龐映得亮堂亮堂的,像極久遠的兩顆稻穀,其蘊偶興,其端石封,就拙立在哪,然後任腳間的黃沙流動,逼至劉業揚的一條洪目中。
“那能否告訴我。
為何不移田?”劉業揚的一線天撐大了,盡力容納更多的事物。
“大人,那塊地我父親種了一輩子,然後讓我種,看了一輩子。
他說,我能把地種好,我也想種一輩子.”
“這是父親留給我的地,我不能走.”
遊樂的兒子聽過這些話。
不過那是十年前。
黃巾軍殺了一名地主,將他的田悉分眾民,自家的父親距因距家過遠,不願遠涉足。
與自己的玩伴常常因此事嬉弄自己。
十年後,天下形勢也沒有好轉,戰爭時刻沉澱在這生生不息的黃土地上,農民常與刀劍相伴。
他親耳聽過伴的親人因土地糾合而命喪於上,這是教訓啊!“爹,別再守著那田了,它現在越種就越不能種啊……”“出去,出去!不準再說這話!不要說這等胡話!”
“遊樂,看清楚了,不要放肆!”
“村長,勞煩您帶他們先離開一下.”
當時徐州邊界的這件事對於民眾而言,只是一件新事,官員任誰來都是高懸於頭上的“官”,管理、控制又疏離他們在國家上的觀感。
遊樂的話沒問題,遊樂之子的話從“盡地力”,保護土質的角度也不算錯,村長所行所為更是難得也是無可言卻。
至於孔融命種一事,移田便可解決,那麼,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劉業揚在內廳終思不得,有一種即得又失的感覺。
他所留意的便是這其裡的方寸天地,於天下極是微小。
就這樣盡目環掃每一處,追到門體若然昭揭的透光處時,一種力量在眾多思緒裡突顯:去外面看看!劉業揚從內廳走出,在館內週轉了一輪。
沒有村長,胥卒也看不到,惟有早已備好的過境文書——一封張老紙,其上寫有“入境”二個大隸字。
館前,惟有自己的馬被栓在幾根木樁中的其中一根上,正打搖著鼻息與尾,上馬後,馬載著自己先試著緩步行前,見仍未有命令,自提快了速踐揚黃土。
莊前,裡家各戶牆駁樹雜。
黍雞散野,突逢個大物,就振翩而去。
此也有不少婦人砧洗衣物,行走其間,掠不得任何風物。
村外,日光縱升,躍至上馬行了一陣因尚未曾飲水,自又慢步徐進。
劉業揚感受到風聲小了,很嗔怪地“嗯”了一聲,扯住馬韁。
一人一人馬就停下了,兩雙目孔望向近邊、遠處默默耕作的身影。
這像一幅超載的圖景,黃色纖連千百,維以褐衣、褒巾、白鬍和一個個專執的目光。
黃色土地是其中的主人,它將覆於其上的一切均積壓累積成扁平的一頁,唯在折角痕的邊緣區露出了一人一馬,可頁內也有了行為動靜。
“回來,回來!”
古樸的漢子朝天喊,追趕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也沒哭,害怕因淚毀了這一頁的整體,不過腳步自由多了,直奔向了村口。
馬見有人徑自撞來,脹著一口大氣發鳴,孩子有點受驚,閉眼捂耳從側面,半傾著身踩陷到田壟,差點滑倒,不過終跨出了這一垂壓的頁層。
漢子就不自言地被定立在哪,視自家的子孩子跑入了莊裡。
“你是遊樂吧?請問為什麼追你的孩子?”
“大人,我想讓他種地,好活下去.”
“難道沒有其他的活路嗎?”
“大人,我只會教他種自家的地.”
遊樂平視著劉業揚,語氣牽動著發熱胸腑。
“還是一輩子嗎?現在可不和平.”
劉業揚直答道。
遊樂的唇縫牢合牢合的,直到也從地裡走出的村長趕來,他又開了口,是,一輩子。
隨之像負極大勇氣般凝目突奔到村裡的方向。
劉業揚這次沒有拔劍,遊樂凝目裡的東西讓他似懂非懂,村長這時將先前中斷的話輔到盡頭。
大人還不瞞你取笑。
遊樂他爹,我認識。
十幾年前,是我收納了一老一小兩個流民。
當時村中有閒地,便把那幾分地無押狀交給了他。
第一次收成時,他高興地一整夜睡不著,第二天一早,糧麥已都被割了。
在臨死前,他矚咐我,說那地是留給遊樂的,讓他種著,即使產的不多,也不能再逃荒了……大人,遊樂與北海的事情我可以來想辦法,他在用父親教他的方式教孩子,大人,請你別再逼他了。
鹽晶稀出的黃土地上流著淚。
一兩個胥卒也還從自家田裡直起腰,捎回來農勞的眼皮。
劉業揚只瞅得村長那張老臉,心活自量,不再牽韁。
雖然青州的安穩還得又一個十二幾年。
北海郡已近在眼前,巡邏計程車卒如立稻貌樣望向來者,一口問:“哪裡人,為何來?”“小沛劉太守之舍弟,現奉過境文書,求通行入境.”
北海官署的人接來那張紙,傳一人去驛館查驗。
餘眾仍張目見劉業揚的舉動。
而對方不看他們,側身看己後無盡的黃沙與農民共融其中,閉合的空氣中往眼皮塞壓,竟導致犯困地打了一個哈欠。
這雖無聲不作響,過後卻支撐住了精神,自言道:要生生不息呀。
“還未請教村長大名.”
“大人說笑了,我一老傢伙全靠著村裡的地營生,無功立業,有何大名。
嗯啊,其實我和遊樂他爹都是逃荒來的,終是徐州之地、前任村長養活養大了我,當上村長後,對外村就自稱徐了。
呵呵,讓大人見笑了.”
祈墨為散敬黃土,稻穀有源萬年生。
今天和遠古,同一群生靈,在歷史一本於兩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