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後,劉備軍到達不久前被賊軍劫掠的村莊,烽火煙霧聚燃在輕梢的眉頭。

放糧賑濟。

劉備將一袋麥糧放於一戶院中,是他負卸的幾十家的最後一戶。

這家中只餘老叟、老媼二個人,兩個兒子持農具擊戰,被殺。

屋中看繩樞的窗門處有幾根老舊的粗繩繫著,被風灌得作響。

屋內僅有二張床,一張木桌和一貼在土黃牆上的新政告文。

當初是廣為有鄉人傳抄的。

劉備抬眼細看,那書文有許多揉皺的痕跡,卻帖平不折,應該是被許多人摸過或多次擦試過。

“劉州牧,喝點水吧.”

一個頭發禿白的老人撐著腰,嘴巴微張,透過其裡,見出幾顆蝕不平的牙齒有些孤單。

“老人家不必如此,況備也並非州牧,只是一義軍而已.”

劉備抱拳回禮。

“州牧莫欺我,”老叟操著一口方正的民音,聲絲飄殘又微弱,在緩慢的整合,“家子幾月前去城中買賣,聞劉州牧發新政,整執法,惠眾民,他倆很是高興哩.”

老叟講完,有淚滴淌在臉,用黑紅的手指拭去,啞著噪子笑了笑。

劉備覺得鼻子酸癢,吸弄了一下,心口又沉抑了悶氣,轉看一眼老叟旁的老媼,如老枯樹枝合連的雙手正端著一泥碗,裡面是清泉水,跑去一里外的溪流接的。

劉備不無無奈地結言:“呂布,呂將軍才是徐州之主呀.”

“啊?呂布,朝廷替任州牧了嗎?”

老叟一口言出,老媼也發愣的不知所言,也同老叟緊盯著面前的人,生怕失去。

兩位老人的詢疑讓劉備嘣嘣起跳的心下落,一種難有的感狀在心中迸發,是悔恨亦或感激,雙手端來泥碗,就口而傾,很慢,很甘甜。

“備深謝諸公.”

劉備長身伏躬,起身來,眼存的疑惑、惘然被滋發奔騰的信心逼入仄室,遼闊遠目,本淨明平。

光彩曾從大地雲遊暈轉,劉備勒令馬繩,幾柄朽木錛子,帶爛褙紙得以在他心田留下了幾近交痕。

劉備軍疾行的動靜被硬風傳蕩,舊待的探卒立刻回報於楊奉、韓暹。

回來的時候,兩人正在爭近日劫掠之物,但無非就是糧食、壯丁。

“韓兄,你看,今日又搶得如此,成巨貴之日不遠呀。

至於劉備小兒,不用提防.”

楊奉全身披掛,面額到鼻翼延伸兩條細淺的波線,下巴略尖,像刀尖,嘴邊的鬍鬚隨嘴角一牽一彎,正觀看自己的私軍將袋袋糧食抬往私庫。

韓暹也穿有鎧甲,長鐵片護脖下臉瘦實些,一雙時而閃動的眼斜目了一下,假笑道:“楊兄,也不用如此,本色吾當倚從呀.”

言畢,仰手,自己的私兵也輕活地抬起了幾袋糧食。

楊奉哼笑一下,自有不言之語。

糧食移挪完,已是將至夜分了。

先前的白幕被塗去,只餘幾簾重雲叢中秀姿,卻不識夜臨,陰黑色終將十分乾淨。

楊、李二人紮寨於左、右,而留中地存囚困的勞苦男子。

今夜正輪到韓暹的兵卒守待,楊奉巡邏。

兩軍都披甲以待。

每囚車上約關押三十來人,共置十輛。

韓的部眾聚集在車旁,一輛三人看守,按時辰輪調,從中隱有竊語:“你聽說韓大哥的計嗎?”

“什麼計?”

“近些天咱大哥和姓楊的小子共事,分得甚少,聽聞劉備貴為徐州牧,約舉火把為號,殺向擲火把處,殺楊來為認領之功,或可進官.”

“哦──那有楊的人知道嗎?”

“怎麼會,大哥與楊小子分裂殊甚,怎可授計於外人呢?為防他們得知,大哥還特意約定於寨外東五里處青林揮‘劉’旗處相會.”

“大王此計著實高妙,我等也做官來.”

這二個隔空呼應,中間計程車卒垂低著頭,突然小叫一聲,捂著肚子而顧左右:“兩位兄弟,小人有疾,敢煩恕我前往出恭,這是帶我看護的一份.”

言畢,從腰帶裡各抽出兩串銅錢,在兩雙目孔用針扎冒有色澤的目視中,拉引放在手心上。

“嘿,兄弟何妨,自去自去.”

一個人用手指拔查著銅板,另一個則有些迷疑,多嘴來了一句:“你哪來的?”

低頭的這個人剛出走幾步,遭這一問,著實發慌,急中生話道:“我乃楊──佯領的韓大人的親卒。

近日方得位.”

“哦,原是如此,還望兄弟多美言幾句.”

問的守囚人的懷疑就此淡去,還回禮相承。

“自然,自然.”

不久,楊奉的營帳中,這位親從正在報告這件新鮮事。

聽完後,楊奉陰笑著說:“哼,韓暹之流,果不可真心相托。

若我末計探,怕死尚不明害者!”

“那大人,我等應以何法應付此賊?”

楊奉打了打甲冑上的餘塵,一手將頭盔擺正,慼慼笑言:“我眾可反計除之。

彼約以打火為號,擲方為敵,我用持火把而呼‘殺我方’,喊‘勿殺之’為當敵。

速傳告於眾軍。

嗯,你也去那青林告訴劉備,言奉為漢臣,攻殺李郭,蒼天可鑑。

願與君共興大業.”

“是,大人.”

幾個黑影縱閃過草叢葦澗,隨目光所遞處,一張“劉”字旗繞風約轉。

“可是劉備的人?”

“是,主公密會與楊義士在此聚議,共商大計.”

“將軍也知劉州牧聰明博見,今韓暹為害鄉里,我等願向義而為,以持火把為友,呼之‘殺我’為友,勿要忘卻!”

“理該所為,望楊將軍安心待伏,共舉大事.”

“我韓大人以火把所擲軍為敵,共圍討.”

“深明深明,煩請與我等同行,與主公聚議.”

進入劉備的營帳裡,韓暹的使者見劉備正擎劍在手,細細觀摩雌雄雙劍,以劍刃閃光的映象,問道:“知楊奉之計嗎?”

“楊奉之計?莫非州牧與楊共謀乎?”

來使眉眼皆為驚愕,驚恐的高叫。

“非也,楊奉傳降言與備,說持火把為友,呼‘殺我之’為友,既與韓義士共圖大計,備安能違約?況共謀,何不殺汝?”

話到最後,劉備英目剔寒,傾劍身而下,一炷蠟燭須臾而無終。

“是,小人懇謝州牧,那我爾軍要反計破之?”

來使手心裡滿是汗,極度恭謹的言道。

劉備收雙劍於案桌,只說:“不必,我軍仍以義士口號為友,掛我軍旗幟即可.”

帳內的隱秘處,張飛雙手捧著“劉”旗如厲鬼走來,信使顫巍著雙手,接了下來。

待韓使離去,劉備才長久吐了一口鬱氣,嚴聲下令:“今夜我軍不可多動,待時機至,殺敵不敝.”

“是!”

張飛在帳門口環雷而吼,關羽在劉備身邊的燭光暗黃處正聲而興。

輕淳的風微扶腰間噤若無問的草柳,月光被幽空取代,幾顆明亮的星雜綴其中,看的很不明朗。

“劉備來了!”

疾傳的警示聲在寂靜中將其打破,粉碎。

韓暹的軍隊早已穿戴整齊,領己方卒伍,大仗“劉”字旗號向楊奉的營區似潮水浩大推進。

楊奉聽得外面馬鳴,急持器,燃火把而去。

密集的火把點點如花開百朵,只是燦豔不及,唯之將息。

“殺!封官位侯!”

韓暹眼睛發光清識對面的持火之敵,軍隊突進其陣。

楊奉的軍隊還在營內,又遠見“劉”旗,一時未敢全迎,竟被殺得一敗復退,領軍奔至於幾里外的開闊地方,火把幾乎損遺無存。

融火張狂的吞食楊奉存有的理智,拉引跨下馬駒,出手指而罵道:“劉備,負義之輩!”

誰知有一高大黑影伴著徐徐的馬蹄聲向這裡逼近。

僅有的幾十支火把照盡這慢馬的主人,八十二斤大刀,一身沉舊綠袍與護甲,二尺美髯,正乃關羽。

見楊奉氣憤,關羽反口相譏:“義士受騙矣。

韓賊偷我營帳旗號,偽若我軍,未曾聽到交戰前那高聲許諾嗎?”

楊奉回想起那人的本調,轉念一想,真與韓暹有相似之處。

就拜罪咬牙道:“多謝將軍醒意,奉幾差矇騙,願將軍與奉共之,勿失卻!”

關羽立刀抱拳,棗紅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二軍遂合兵一處,羽為前導,奉在後位,向著約定的地方聚集。

大樹分間,一展黑迷迷的人群在二人眼中顯現。

關羽便向正在氣頭的楊奉傳言:煩將軍從正突入,羽願騎掠兩眾。

楊奉正在思慮兵少以何戰,就一口答應下來。

“韓暹小賊,出來受死!”

楊奉一馬當先,背眾急聲高漲,一下撕扯掉擺軍的尾眾。

韓暹臉有慌亂,更有不解,楊奉怎會尋仇於此,相攻大敗。

“劉”旗也沒於亂踏之中。

兩軍一戰一退,殺得半時,已不知將至何方、兵往何處、人為置領了。

殺到歇落處,兩軍各回待權息。

楊奉擦去臉上的熱汗浸血,對前斥道:“韓賊,何不下馬早降?我與劉備共謀,殺汝得官.”

身旁一個兵卒猛然發作,徑劈馬身。

可幸其後三四個本卒同見,一齊砍翻了這個外來傢伙。

只有馬受了傷,血躁動地蠕流。

韓暹聽得是楊奉的聲音,一時被刺撓不已,哪顧思序事件始末,也回聲大罵:“楊賊,我與備軍結此,汝之詭計吾軍早曉矣!”

“殺我之!殺我之!”

一連幾聲的高叫在楊奉後陣響起,楊奉知是自軍的口號,對面的韓暹興奮的厲叫一聲,急速出軍,聽道:“劉備助我,殺盡楊賊眾!”

楊奉只道是韓暹自壯聲威,又觀韓軍奔襲而來,也就聽不得部下的良勸,重整怠色,也大叫道:“韓賊勢微,故作此,與吾殺之領官!”

兩軍以一種慣力滑衝擠壓,刀劍紛戈徹於長宇,自滿之心和好勝之人步伐更快,挾帶攪碎出陣陣血泊。

這次殺近一時,人馬勞累,皆齊眾護退。

雙方所餘皆不過千人。

青藤被卷引的嫩葉斷流,每個人都幾乎拿不起兵器。

二人至此才隱約察覺有些異狀,殺陣皆未有劉軍護殺。

楊奉遠望對軍,嘖嘖嘲弄:“怎麼,韓小子,汝的劉備,劉州牧呢?!”

聲音空自作響,韓暹被回泛出侵生懼憂,也是不敢動軍再攻,呼呼作弄的風聲笑在田裡野地,另一個聲音又如一聲焦雷在雙方頭頂炸響:“勿殺我!勿殺我!”

楊奉在對面聽到這個曠響的和聲,呵令軍卒不要多動。

韓暹見此狀,順勢迴轉,將弒刃對準了掩理多時的身後。

張飛握持丈八蛇矛,兩目圓睜,揮矛像縫合真相般喊道:“勿殺我!勿殺我,楊奉,你只管殺!”

韓暹到此間才意會到自己被騙入條達織密的圈網,束不住狂念,作吼狀:“劉賊,違義之徒!”

張飛聞得有人這般說大哥,禮甚下賤,也強憤並起,高呼:“二哥,殺吧!”

正如三方在於一個自在的環境,在旗盡職竭之後,關羽馭馬軍突入,蹄窩裡碎揚著草中泥,斬入其中,奉退。

暹呢,張飛率軍衝翻了軍陣,亂舞繚風,抽打著他們臉上的憂怕,幾下揮刺,無人可擋。

一群不加節制的拼命逃跑的小獸,四散入無餘的秋墨飄夜中。

劉備聆聽遠去的殺聲,教暗淡的前景變去馬鈴咣噹的搖想。

在二人舊住的寨地,奉營燒殆完盡,連同他玩弄的野心;暹營如舊,裡面居停的是囚車裡的勞民和堆如小丘,將要歸還的糧食,糜芳以弓弩步卒守衛。

履步碾斷一根枯枝,劉備挺目直身,還板實的身體被風聲輕暱,偶會呼嘯出一餘甲冑,在披蓋的袍藏中。

壓劍入封,只聽一種輕冽的聞語:“備,此生為世,不去漢職,願為漢臣;不為聖廉,願作正廉……漢賊不兩立!”

聲音在飄來欲遠的浩渺時空中,等待著徹底的質變,等待著從容綻放在漸來作息的碌世中。

建安元年,劉備截擊遊掠徐淮的楊奉、韓暹並取得大勝,揚威靖定三分州。

此次行動作為“在野勢力”的一次有為,這必將影響到執政徐州者的另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