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巴的毛病一直帶入大學時代,可有兩件事讓雲繡發生了改變。

一件是那天她聽見同學議論,說連老師都懷疑她這樣能不能做田野,能不能順利畢業。

雲繡想,她如果不能做田野,那就永遠都走不了母親的路了。

所以她必須改變。

另一件事,便是越言辛的出現。

對理想的渴望令雲繡努力從生理上克服結巴的毛病,於是她不斷地練習口語,一有時間就練,這是最笨拙卻也最實用的方法。

越言辛給予她的鼓勵與陪伴,則讓她逐漸轉變了心理上的逃避與自卑。

越言辛待她極好,她想越言辛大概是命運給予她的補償,她可以毫無節制地從他那裡汲取陽光、溫暖與快樂。

儘管他們最後的結局不算太好,可越言辛帶給她的正向能量,卻永遠屬於她了,如今結巴的毛病消失殆盡,到後來只有在緊張之時才會顯露。

可這段歷程,對於雲繡來說過於漫長,也過於艱辛,致使她再度害怕回到兒時那段茫然無措的時光。

害怕曾經愛她、陪伴她的人,忽而就將她丟下。

無論雲繡獲得多少榮譽與成功,無論她擁有多少身外之物,生活多麼充實,也無法抵消這種恐懼。

所以她與越言辛分手後,即便再不捨再痛苦,她也沒有去挽留。

她害怕,即便挽回來了,如果再一次失去,那該怎麼辦?她的人生,大概要花許多時日去與童年和解。

馮華通知她不想說,便說道,“看來你曾經經歷過不好的事情。

但你現在已經越來越好了,對吧?”

雲繡又點頭。

“人都會有一些小小的毛病,我眼睛從小就不太好。

我有個朋友,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痺症,腿腳不方便。

但我們都克服了這些困難,成為領域內的專家.”

“雲繡,或許會有人因你的口吃嘲笑你,議論你。

但你要記著,不會嘲笑你,知識不會嘲笑你。

假設有一天你結結巴巴地在論壇上讀自己的報告,別人可以笑你說話不順暢,但他們永遠無法笑你的觀點、你的論據、你的認識。

你懂我的意思嗎?”

除了舅舅與舅媽……不,還有越言辛……從來沒有人與雲繡講這樣深刻而鼓舞人心的道理。

雲繡不禁紅了眼眶,重重地點頭。

馮華通拿了紙巾遞給雲繡,笑起來:“之前就有同學跟我說你愛哭,你還真是愛哭.”

雲繡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還有,”馮華通的目光微微一動,“你面試的時候,說你想做怒江普米族的研究.”

雲繡又點了頭。

馮華通眉眼間似有哀傷,片刻後開口道:“現在那邊的調研條件還不成熟,你還只是學生,各方面的經驗都不夠,我不放心你去那裡做田野調查。

我要優先保證我學生的安全.”

雲繡明白馮華通的顧忌。

她願意等,只要她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與母親走過的路相交匯。

雲繡走後,馮華通獨自一人坐在安靜的辦公室裡,牆面時鐘的指標滴滴答答地走,她心裡的遺憾起起伏伏地擺,喃喃自語:“普米族……如念,如果當年我沒有鼓勵你去那裡做調研,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如果”,是人生最絕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