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下午,倪安便從公司打了個車,找了個藉口往邵他家裡頭奔去。

“到了。”計程車司機輕聲提醒道。

倪安看了看陌生的周圍,雖然不太確定,但還是邊拿出手機準備掃碼,邊問道:“多少錢?”

“63。要發票嗎?”

倪安拿手機的手抖了一下,鏡頭失了焦:“要!”

支付完成,倪安接過發票,背起自己的揹包下了車。

計程車揚長而去,只剩她一人站在原地感慨——這地方,可真遠啊。

市一中教職工大院,位於餘州城老城區,小區也老,老得與這座城格格不入。

小區如其名,多年前為了教職工而建。

但因為市一中這所學校高得離譜的升學率,再老也有的是人為了這裡的房子爭破頭。

到如今,原來住這的人大多都搬了出去,將房子進行租售獲利。

90年代的老小區,生活氣息濃厚。

滿街的生鮮小販,過了中午大多收攤,自覺地洗了地,留下溼漉漉的青石板,和久久不散的魚肉腥味。

滿園的煙火氣。

而邵他,就住在這兒。

倪安順手買了點水果,穿過街市,到了小區的一個偏門。

門開著,卻因著午後陽光毒辣,沒什麼人進出。

進去後走不遠便是市一中的校門,還沒到暑假,但高三早已開學。

正是上課的時間,校園裡也安靜得只剩操場上體育老師訓練的聲音。

小區不大,房屋分佈也不復雜,倪安在院裡轉了一會,就找到了邵他家。

周圍很安靜,門禁系統裡傳來的“嘟嘟”聲,讓人聽得特別清晰。

心跳的節奏,也隨著這聲音,越來越起伏不定。

然後在窒息的前一秒,對方接了起來。

“啪嗒”一聲,門就開了。

“你好”都到了嘴邊,此刻也只能咽回去。

進門後,是老式的水泥樓梯。

樓梯很溼,應該是物業剛清洗完。

沿著樓梯一級一級往上走到7樓,右手那戶門虛掩著,那個熟悉的人就在門前立著。

白T黑運動褲,可能有一米八的高個,膚白似雪,眉眼清澈透亮,整個人乾淨清爽得與這悶熱的盛夏格格不入。

倪安在樓梯轉角處停下了步子,看著他遠遠地笑了,然後伸出手晃了晃,跟他打著招呼,壓根不管樓上的人死活。

他已經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想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可是一看見她,嘴角還是止不住地往上揚。

而在那不被人看見的心裡,早就已經被喜悅佔滿。

這些倪安當然看不見,只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但這也已經足夠了。

她放下手,邁開步子,繼續往上走去。

卻沒曾想,步子踏了個空,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陣昏天黑地後,她便整個人摔趴在了樓梯上。

等她回過神來,舔了下唇,深深的牙印伴著一絲血的味道,可當下卻沒法在意。

畢竟這麼大個糗,丟臉可比流血,痛多了。

她甚至恨不得此刻可以在她周圍十厘米範圍內發生一場小地震,把她單獨埋了算了。

買的水果散落在樓梯,咕咚咕咚地往下滾著,最後碰到牆壁發出一聲悶響。

倪安心想,反正頂樓,反正沒人,反正壞了,就不撿了吧。

直到邵他走到她跟前,把她扶了起來。

她穿著短袖,他扶著她的小臂,指尖溫熱,讓她的臉更熱了。

她一邊藉著他的力起身,一邊別過了頭,壓根不敢看他。

僅用餘光,便看見了他嘴角噙著的笑。

等她站穩了,邵他便鬆開了她往下走去,彎腰拾起那裝水果的塑膠袋勾在手指間,把散落的水果一個個撿了起來,最後直起身子,拍了拍手。

舉手投足間,利落不失儒雅,整個人在陽光下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倪安就這麼站在原處呆呆地看著,直到邵他慢悠悠地走回到她身旁,輕聲問道:“還能走嗎?”

她才猛地反應過來,才褪下去的窘迫又湧了上來,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邵他見狀,一隻手放在她身後護著她,一邊引著她往上走,眼神始終盯著她的腳下,害怕她又摔了。

倪安不自覺地就想起那一晚,他的手也是這樣子放在她的身後。

直到走出第一步,膝蓋處傳來的疼痛感讓她在地獄裡走了一趟,她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短短几級臺階,卻讓她走出了攀登萬里長城的感覺。

天氣很熱,門口傳來屋內吊扇“呼呼”轉動的聲音,卻沒有一絲涼風。

遠處音樂響起,學校結束午休,來到了夏日中最熱的時刻。

汗水在人的額上滑落,無風,卻似能引浪起。

倪安就這樣一瘸一拐地進了邵他家,窺見了傳說中青年作家中版權收入最高的人家裡。

沒想到,會是這般模樣。

客廳很小,房子不大,略顯擁擠的格局,四面牆整整齊齊地立著好幾個大書架,書架中央放著兩張書桌。

最裡的書桌上堆滿了紙稿,沒有任何書籍。

而另一張則放著一臺老式舊電腦,整齊地堆放著幾摞本子。

比起家,它更像是一個工作室,是她從未想象過的樣子。

邵他把水果放在朝裡的書桌上,然後拉了把椅子給倪安:“坐吧,我找藥給你,先處理下傷口。”

倪安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地客氣道:“不用,擦破皮而已,過會就沒事了。”

頭頂的風扇還在呼呼地轉著,蟲鳴聲不時傳進屋裡,顯然,邵他並不在乎她回答什麼,埋頭便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刺熱的陽光,照得那揚起的灰塵無處遁形。

一個還在找藥,一個坐在椅子上思緒翻湧。

空氣中依舊只有蟲鳴聲和灰塵,風扇也仍在吱呀作響地扇著。

倪安嚥了咽口水,感覺自己的嘴唇更幹了。

一管消炎軟膏,一瓶消毒酒精,一包棉籤,一盒創可貼。

當邵他雙手捧著這些東西站在倪安面前時,倪安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兩眼直髮愣。

眼前的光暗了下來,倪安將自己從思緒里拉回來,抬頭對上了邵他的眼,然後便聽見他說:“藥我都確認過了,還在保質期內,你用吧。”

倪安笑了笑,伸手接過藥回道:“好,謝謝。”

然後她低頭看著自己的緊身牛仔褲,猛地沒有了動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藥能怎麼上……

再次抬頭,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以借用下衛生間嗎?”

邵他嘴角微動,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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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廊的盡頭,是他們家的衛生間。

衛生間很小,白色的瓷磚鋪滿了四周,一個洗手盆,一個馬桶,一個淋浴花灑便是全部。

倪安靠著牆,花一倍精力脫了褲子迅速處理完傷口,再花了兩倍精力把褲子穿上,整個過程疼得她齜牙咧嘴,卻不敢叫出聲。

從衛生間出來時,她一身的汗。

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疼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大了好幾個號的灰色拖鞋,一滴汗落在鞋面上,“啪嗒”一聲聽起來異常的響亮。

轉頭看向連廊的另一端的客廳,邵他正坐在桌前看書。

迎著陽臺的光,塵埃在起舞,風在旋轉。

倪安覺得自己像是窺見了時光正在上映的一場無聲電影,不為人知,卻在默默地撼動著人心。

十年的時間,於他而言,是否有如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