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陶陶聞言,兩隻大眼睛中的淚水如泉湧一般,她張大了嘴想要開口否認,但努力了半天說不出一個“不”字。

李烈別過頭去,想了片刻,又繼續說:

“紫瑚,就是‘護子’,是嗎?”

賀陶陶確實不知其中深意,所以無法回答。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瞞的?”李烈冷笑道。

“你不用知道,就算是皇后,她也查不到,我爹已經被斬首,我也時日無多,沒人知道了。”賀陶陶給他吃下定心丸。她料想紫瑚為保護李烈,此刻必定已經身隕。

“我想知道!”李烈堅定地看著賀陶陶,無論真相是什麼,他都想知道。

賀陶陶答應過父親,永遠保守秘密,但是現在如果不說,紫瑚的愛心、痴心,賀家對李烈的忠心、苦心,李烈就一點兒不知道了,這可太冤屈了,

想到這裡,她便說:

“紫瑚是我的姑母。我爹叫賀金梧,她叫賀紫桐,家中只有兩兄妹。賀家在薰城已經商數代,頗有傢俬。我們賀家本是前朝皇室鶴氏的一支,祖父寄希望於父親重振家風,但父親仕途不成,他就將姑母送入宮中。姑母伶俐又漂亮,一時間也頗得陛下歡心,進宮不久就有了身孕,祖父大喜,帶著父親來到了驍陽,只盼著姑母誕下皇子,一家榮寵。”

“然後呢?”李烈追問,“起居注上寫得明白,她不是難產去世了嗎?”

“沒有這回事,怎會難產?姑母正值盛年,身體康健,況且祖父就是杏林聖手,自姑母懷孕後悉心調理,又如何會難產?只是她生產時,被蓄意謀害。”賀陶陶憤憤道。

“誰要謀害?”李烈問。

“這還用說?除了陛下,還有誰能、誰敢。明月夫人多年無子,再加上陛下欲修長生,需要禁慾不寵後宮,他擔心明月夫人沒有子嗣依靠,便叫宮中產婆來個存子留母,將姑母除去,留下孩子給了鍾明明撫養。”時隔多年,賀陶陶彷彿親身經歷,語氣中充斥著巨大的不甘和怨恨。

但李烈還有疑惑,他道:

“父皇要殺她,她還能活?”

賀陶陶垂下眼瞼,不提這事,只道:

“其中細節,我也不盡清楚,好在姑母有神佛庇佑,輾轉流落出了宮外,被我父親尋回。當時祖父因為聽到姑母的噩耗,一時驚懼、客死異鄉。他倆扶喪返鄉,姑母也待在薰城,我出生後也寄養在她膝下,蒙她教導多年,但她從未忘記你,也十分思念你,等到你開府時,她就又去到驍陽,化名‘紫瑚’,作為婢女待在你的身邊。”

李烈神情悲愴,他本就覺得紫瑚可疑,少時相遇府上,他有一次假寐,紫瑚對著自已又哭又笑。近來他又登高跌重,不復昔日榮光,但紫瑚不離不棄,忘我地助他幫他。昨日,她寧可犧牲自已也要保全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其實他早有感覺,只是往日有父母憐愛,千恩萬寵,根本不在乎小小紫瑚予他的溫情。

賀陶陶講述完李烈身世,反倒心情愉快不少,她受紫瑚影響深重,說她是被專門培養來幫助李烈的也不為過,在她眼裡,這個姑母美麗、強大而悲慘,命運飄零、為世所負,相較於她所受的苦難,她做的一點點惡事根本不值一提。

看到李烈所露出的心疼的表情,賀陶陶心裡最柔軟和純潔的地方被觸動了。她根本不想嫁給李承統那個老皇帝,在她進宮的這一千二百六十四天裡,她幾乎每天都要想一遍,如果命運不弄人,她應該嫁的是這個俊朗年輕的表哥,有姑母真心疼她,將父親和妹妹接到驍陽,共享富貴榮華。

“少君,我還有個妹妹叫賀婉婉,不到八歲,能否救她?”賀陶陶抬眼祈求道。

李烈沒有應下,也沒有拒絕,只說:

“不要緊的話可以講一些,千萬再撐一撐,表妹!”

李烈說完欲走,賀陶陶聞言,已經熄滅的鬥志和求生欲,如山火般燃起,忙說:

“皇后身邊的良忍,我於她有救命恩情,表哥若要破釜沉舟,她能派上用場。”

李烈走出來,他從來沒覺得鶴宮這麼大這麼荒涼,像是沙漠、像是沼澤,那些經過他身邊的也不是人,而是鬼魂和精怪。他覺得每個人都要害他,他幾乎要昏厥,但現在時間緊迫,他必須振作,除了自已,沒有人能救他了。

現下,他要找到兩個人,一個是父皇身邊的福壽,一個就是這個良忍。

他心中自嘲:

“李烈啊李烈,枉你自詡天之驕子,現在見棄於父母,身家性命竟還握在了這最卑賤的太監和宮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