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妙言望著霍綏離去的決絕背影,若有所思。她沒有選擇攔下他,出於別的考量。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雜念壓下,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宜遣質子入國子監,習我朝之經綸,諳我朝之風俗,以益邦交。”
“陛下聖明——”
……
宴會結束後,慄妙言來到了將軍府。只見那人躺在一棵石榴樹下,手上還拎著一罈酒,似乎已經喝得爛醉如泥。
慄妙言繞開四周散落的空酒罈,輕輕走到霍綏身邊。她蹲下身子,把微涼的掌心貼在了他的面頰上。
霍綏面泛潮紅,眉頭緊鎖,感受到那輕柔的觸碰,不由自主地靠近,輕蹭她的掌心。
原本緊閉的雙眸微啟,朦朧的月光傾灑而下,映照月下玉顏,美得不似真人。
霍綏心神恍惚,反握住慄妙言的手,低聲呢喃:“好真的夢……”
驀地,他挺直身軀吻上了慄妙言的唇瓣,大手緩緩扣上她的後腦勺,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氣勢,吻得越來越深。
慄妙言的雙手抵在霍綏的胸膛之間,似是迎合又似是抗拒。
當她感受到霍綏唇間散發出的濃烈酒氣,彷彿要將人沉醉其中,她不禁皺了皺眉,用力將他推開。霍綏又欲吻來。
慄妙言迅速伸出手,捂住霍綏的唇瓣,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醉得這麼厲害,還認得出我是誰嗎?”
霍綏的雙眼有些迷離,但目光依然努力聚焦在慄妙言的臉上。
她見狀,輕嘆一聲,說道:“回屋內待著,我命人煮醒酒湯給你喝。”
於是,慄妙言半拖半拽地將霍綏帶回了屋內,高大頎長的身軀籠罩在慄妙言的頭頂,兩條胳臂以環抱的姿勢搭在她的雙肩。
霍綏嘴裡不住發出囈語:“言兒……妙言……娘子!”
“知道了知道了。”慄妙言走到床畔把他卸下,讓他躺下休息。
他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搭在腹部,聽話乖巧,一副聽憑差遣、任君蹂躪的樣子。
霍綏眼中笑意盪漾,似醉非醉:“陛下有了新歡,竟還記得臣這個舊愛?”
慄妙言覷他一眼,“朕沒有納他為侍。將來後宮天天起火,朕吃不消。”
慄妙言的語氣頗為冷淡,霍綏卻咂出些甜蜜的滋味。他一把拽住身旁慄妙言的小臂,指腹輕蹭摩挲。“陛下今夜要召臣侍寢嗎?”
“大將軍,你無名無份,亦不合規矩。”
“那就請陛下賜臣一個後宮的位分吧?”
霍綏的手指悄然插入慄妙言的指縫,十指相扣,抬手湊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慄妙言眸光微閃,空出的一隻手卻擒住了桌案上僮僕送來的醒酒湯,略一拂去表面熱氣,遞給他喝了。
霍綏口中汲著清苦的湯汁,目光卻緊緊追隨著慄妙言的一舉一動。他舔舐去唇邊水漬,嘆了一聲,“陛下可勿要做那負心薄情之人……”
“陛下究竟想給我個什麼位分?”他接著試探道,“貴君?侍君?不能再低了!”
慄妙言無一回應,霍綏的神情瞬間緊繃起來,極力按捺怒火,“我為你征戰沙場多年,豈能屈居人下,做一個不入流的小侍!”
“安野,我沒有這個意思。”
慄妙言擠進他空著的懷抱,臉頰緊貼在他的頸側,似乎可以感受到薄薄肌膚下血脈僨張流淌的熱度。
她的手順著霍綏的肩頭一點點下滑,掠過他的堅硬的胛骨與流暢的背脊,也觸控到了一些地方粗糙不堪、凹凸不平的印記。
這是霍綏從戰場上帶下來的疤。這其中有一道劍傷,從肩側蜿蜒至尾椎之上,幾乎貫穿了整個背部。
戰場上刀劍無眼,儘管霍綏已經很小心,還是不可避免會受傷。
慄妙言道:“我還記得這條疤是你在西南平叛時受傷留下的……如今過去這麼多年,看上去仍舊觸目驚心。”
霍綏放柔了語氣,收手把她抱緊,“嚇到你了?”
慄妙言搖了搖頭,“霍綏,你每個傷重不愈的瞬間,都在讓我心驚膽戰……若你就這麼死在沙場上,我甚至都不能為你掉一滴眼淚……”
霍綏頓時覺得喉管幹澀,話語噎在喉頭,欲吐卻吐不出。馬革裹屍、埋骨青山,是將士的宿命。縱然他勇冠三軍,卻也是個實實在在的凡人肉身,逃不開死之一字。
他的妙言心裡有一道經年不愈的傷疤,是因為他。
“作為帝王,朕不願再起兵戈。作為妻子,我不願和你分離。”
慄妙言柔聲道:“朕會給你一個清閒的差事,同樣是武官之職……安野,一直留在我身邊,可好?”
霍綏看著她的髮絲,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如同輕柔的絲綢般環繞在慄妙言雪白俏麗的面龐旁邊,增添了一抹朦朧之美。
半晌,他自嘲一笑,閉上眼虔誠地吻上慄妙言的手背,道:“臣遵旨。”
“這一輩子能遇見你,沒白活。”霍綏從喉嚨間咕噥出一句話,真摯而深沉。這句話,亦如他心中所想——挺好的,就這麼稀裡糊塗在一起吧。
人之一生,能遇見自已傾心的人,並在世間留下些許功績,實屬難得可貴的幸運。
霍綏已經擁有了這些,所以他不再奢求更多。人生難得糊塗,他願意沉醉在這份簡單的幸福之中。
他不想去追究慄妙言對他的感情是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只要能陪在她的身邊,他就心滿意足,願意獻上自已的一切。無論是唾手可得的權力,還是流傳百世的清名,他都可以放棄。
只願做她籠中的囚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