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大員進京赴任,首務便是入宮謝恩。慄妙言早早等候在官員下朝必經之路上,不禁攥緊了手中巾帕。

在這片宮牆的拐角處,幾許春色悄然盛開,一樹粉白,映照紅牆金瓦。

微風吹過,花落如雪。

隔著一片飄落的花瓣,慄妙言看到一人自海棠樹下走來。

他穿一身皦玉色交領長袍,大片的木槿花紋繡在肩側,玄色宮絛束腰,絛帶上懸掛著一枚青玉蓮花禁步。

滿身風姿,譬如芝蘭玉樹。較之從前,更讓人覺得雍容閒雅,不可高攀。

目光觸及慄妙言的身影,腳步為之一頓。原本看似平靜如水,彷彿萬事萬物都不能牽動其心絃的眼眸,剎那間波瀾翻湧。

他上前走了幾步,卻在距離慄妙言一臂的地方站定,行雲流水般捧袖作揖,行禮問安。

“見過宜妃娘娘……多日未見,娘娘可還安好?”

他眸光清潤,聲音柔和一如往昔,慄妙言猝然紅了眼眶。

她以袖掩面,囁嚅道:“本宮……一切都好。袁大人自睦州歸來,路途奔波,可還辛苦?”

“託娘娘的福,微臣不辭辛勞。”

慄妙言心中溫瀾潮生,不過幾息之間,眼淚已像珠子般滑落。

袁清臣抬手,卻是從袖中掏出一面錦帕。伸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等待慄妙言去接。

發乎於情,止乎禮義。

他甚至不能親自為夫人拭淚。

慄妙言匆匆捏住一角,把帕子拽了過來,團在手中,輕拭眼角。

掌心還殘存錦帕劃過的細膩觸感,只是一剎那,他手中變得空無一物。沒有夢中的另一雙柔荑,搭在他的掌上。

袁清臣斂眸,手指微蜷,不動聲色收回了手。

慄妙言凝視著他的臉龐,無需過多言語,情意已在眼中流淌。

她想牽住袁清臣的衣袖,後者卻向後撤了一步。

“阿言,我謹守人臣之禮,才是對你好。”他的手垂在身側顫抖著,隱沒在衣袖中。

聞言,慄妙言不解,臉上浮現傷心欲絕的神色。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撲進了袁清臣的懷抱。

慄妙言一下下捶打著他的胸膛,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質問道:“為什麼,憑什麼……你才是我的夫君,為什麼要把我留在這裡?清臣,我只想做你的妻子,不想做什麼皇妃!”

袁清臣怔在原地,彷彿有一柄尖匕,毫不留情刺入他的心臟。他幾乎無法呼吸,下意識抬手擁住了慄妙言。

緊緊將她回抱,從袁家的訊息傳來,直至此刻,他才有了一絲真實感。

他不是在做夢,而是真切地抱著愛人。

袁清臣深深嘆了一口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耐心安撫。

“阿言,我在。”

“你放心……”

他心中也常常這樣問自已,為什麼,憑什麼?明明慄妙言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卻要被迫分離,拱手讓給他人。

他是不肯的。只因對方是一國之君,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

這一切皆因為他所處的位置和身份。

他無法違抗天子的命令,更無法冒觸犯忤逆之罪,連累袁家滿門抄斬的風險。

可他意識到自已無法就這樣放手。

經過權衡利弊,才發覺愛意來得深沉。

慄妙言伏在他的懷裡,淚水打溼了他的衣襟,漸漸,抽泣聲小了。

“我信你。”信你會盡自所能,護著我。

……

皇帝欽賜給袁清臣的府邸,是一座高宅大院。除去袁清臣自已從睦州帶來的家生子,府裡還有一眾陛下賜來的丫頭小廝。

一些心思活絡的丫鬟見著袁清臣府裡沒有妻妾,又生得俊美如斯,年輕有為,就動起了歪心思。

這日袁清臣下朝歸來,準備換上常服。

一個丫鬟走了進去,她描眉畫眼,打扮得花枝招展,顯出幾分與眾不同的俏麗。

她低頭請安,卻故意將手指觸碰到袁清臣的外袍上,輕輕地遊走著,彷彿在試探著什麼。隨後,又欲故作虛弱地跌進袁清臣的懷裡。

“不必。”

袁清臣立刻將她的手揮開,眼神盡顯冷漠疏離。

丫鬟見狀,心中不禁有些慌亂,但她猶未死心,跪下來小意討好,趁勢露出纖細的頸子,髮髻也鬆鬆地梳著,額前留出一綹髮絲,擺出一副勾欄樣式。

袁清臣仍舊不為所動,他平靜地說了句:“出去。”

聽到命令的侍衛立刻走了進來,拽住丫鬟的胳膊便將她拖了下去。

袁府中的規矩一向嚴明,對於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自然不會姑息,找了人牙子發賣,去處一概不問。

府中經驗老道的嬤嬤談及此事,面帶唏噓輕蔑。“不懂規矩——別看府裡的女主不在,就妄想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屏退下人後,袁清臣獨自坐在桌前。一屋昏暗無燈,他的面容隱沒在陰影中,一動不動。

尚書之位,猶未足也。這個品階還不夠舉足輕重。

他要一步步往上爬,直到登堂入室,封侯拜相。身居高位,權傾朝野。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有資格重新站在慄妙言身邊,傾盡一切地愛她護她,捧在掌心,視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