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進很想奪門而逃，可現實是他無處可去。多可悲。
他不敢直視錢有德帶有仇恨的眼睛，他是不是今天也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
他心虛，他害怕。
他抱起錢有德，低著頭與他平視。
“對不起，有德。是爸爸沒用。”錢大進悔恨交加，他哪有資格對兒子動手。
“爸，打我一頓就這麼輕鬆平淡講上一句對不起就沒事了。你不覺得你很噁心嗎？”
“我要上學，我、要、上、學。”錢有德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他受夠了。
“哥哥、哥哥。”錢明智緊張的握住錢有德的手，一口一個哥哥喊著。
錢大進被錢有德的我要上學四個字給威震到了，他用手揪著頭髮愁眉苦臉顫抖著手從裡衣口袋掏出14元錢。全放在錢有德手心。
“爸上次做小工的錢和上次賣黃鱔餘下的2元，全給你。全給你。”
“你放過我，放過我......”
錢有德緊緊握住這14元錢，他一點也不後悔逼迫錢大進。憑什麼，同樣是錢家的兒子，憑什麼不讓他上學。
他抱起錢明智去找孫喜妹，至少他過完年能趕著上小學一年級下半年。
錢大進跌跌撞撞朝門外走去，深冬的傍晚天黑的很早。
他無處可去，無人可依。像一隻遊魂飄蕩在村子裡。
錢康盛回來後也不想吃飯，今天聞了一天的敵敵畏農藥。沒有胃口，也沒有心情。
他清楚的看見老兒子絕望的眼神，他清晰的知道兒子心碎了。可他能怎麼辦呢？左右已經是踏進棺材的人了，也就無所謂了。希望兒子能懂得他的苦心，肚子裡還有個老七，他又以後能指望著誰呢？
低矮的土房裡傳出一聲重重的嘆息聲，悠揚綿長久久不停。
孫喜妹接過三兒子手裡的14塊錢，這是錢大進口袋裡所有的錢了。這段時間他居然一分都沒花全存著了？
這有點意料之外了，能熬這麼久不去賭了？看樣子重拳出擊也能壓制住人性。
不管其他，把錢通通收入口袋。誇獎安撫好三兒子，告訴他已經存了34元錢了，過完年就能交上一年級的學費，讓他插班上小學一年級。
達到目的的錢有德拼命的點著頭，他終於能上學了。
不管其他人心情如何，孫喜妹今天是愉快的。雖然很不道德，但是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好，這本身就是很讓人開心。
下廚房做飯，辣椒炒油渣、蒜苗炒蛋、冬瓜湯、再炒上個大白菜。很豐盛的一餐。
給哭得花貓似的錢有德洗乾淨臉，錢有德帶著弟弟坐在桌子吃飯。
放學回家的錢隨生和錢興旺在村子口遇到了錢大進。
錢大進在村子口的曬穀場轉圈，一圈又一圈。
兩個孩子看見他高興的喊著爸。
“爸、爸、你是不是知道我們今天考了滿分，所以來村口接我們了。”錢興旺守不住事，一開口就是興奮聲。
他拉住父親的手，滿臉歡喜的把卷子放在錢大進手裡。
“你看，我和哥哥都考了滿分。”
“我們都沒回來，你就知道我們給你長臉了。”
錢隨生也把卷子遞給父親。
“爸，我們以後會好好讀書，像叔爺一樣上好大學。給你爭氣。”
錢大進費力的把眼睛湊到卷子上，天太黑了。他看不見啊！
“走，我們回家去。媽肯定很高興。”兩個兒子一左一右牽著錢大進的手，回了家。
錢大進一回到家裡就把兩張卷子湊在蠟燭上細細看，兩個兒子真的全考了滿分。他激動的都講不出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吃著飯的錢有德看著失心瘋的爸爸，嘴裡的飯都不嚼了。
“喜妹，喜妹。你看看兩個兒子都考了滿分呢！錢家的文曲星終於輪到我兒子了。”錢大進興奮聲音真響亮。
錢有德抽動著嘴，下午那個死氣沉沉的父親因為兩個哥哥滿分的卷子滿血復活了。
有什麼不了起，等他上學了也會考個滿分給他們瞧瞧，瞧不起誰呢。他冷哼一聲，又給小弟添上了菜。
“喊什麼喊，考滿分了就考滿分。我小弟以前都是滿分，現在在省大上著大學，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孫喜妹心裡也高興，可不想讓兩個孩子得意。
“卷子給我看看。”孫喜妹接過卷子仔細的看了。然後指著簽字一欄對著錢大進說：“等會兒你在這裡簽上字，表示你看過孩子們的成績了。”
這種虛名事是錢大進的最愛，暫時就讓他飄會兒。省得要錢的時候又會覺得不關他的事。
錢大進眼裡冒出驚喜的光，他拿著卷子就去了錢康盛那裡。他想和老父親分享，他當年沒做成的事兒子達成了也是一種榮耀。
老房子裡黑漆漆，錢康盛飯也沒做飯就這麼躺在床上。
錢大進摸黑找到蠟燭點上，照亮了這座土房子。
“爸，你沒吃飯嗎？”外面的土灶都沒一絲火星，一看就沒做飯。
錢康盛聽到老兒子的聲音還以為是幻聽了。這老兒子這麼快就原諒他了，不可思議。
“我睡著了，忘記做飯了。”
“去我家吃吧，喜妹做了很多菜。”錢大進忘記下午的不愉快了。他拉著老父親回到了自己的小家。錢康盛坐下後看到寶貝老兒子拿出孫子的卷子，笑眯眯的說：“文曲星終於輪到我們家了。你看，都是一百分。”
“我看看。”錢康盛也激動了，多少代了。每一代錢家都有人以出色的讀書天份走出水蓮村，沒有哪次是他們那一支。
男人的集體榮譽感遠遠超過個人的得失，在錢大進和錢康盛看來隨生興旺是他們血脈的延續。他們有出息了代表著無上榮耀，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子孫有出息，真的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父子倆瞬間忘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看著錢隨生和錢興旺的眼神帶有濃濃的期盼。
“兒子，我會好好賺錢供你們讀書。你們可比我當年強多了。”錢大進笑得露出牙床，就差朝天大笑讓所有人看看他那得意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