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門前。
“踏、踏——”
馬蹄輕踩青石的聲音自街道盡頭傳來。
李德昌循聲望去,但見二人並肩而行,牽著高大駿馬自遠處而來。
右側之人一襲玄色雲紋勁裝,腰間懸著柄墨色長刀,劍眉星眸,顧盼之間自生凌厲之氣。
左側之人素白長袍,手中青玉摺扇輕搖,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端想一文雅儒生。
正是奔波而來的祁明二人。
李啟軒倏然止步,定定望著朱漆大門前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形,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十年戎馬未歸家,慈父青絲染白霜。
忽地微風徐來,一片紅葉掠過眉梢,恍惚之間還是當年離鎮時,父親折下別在他襟前的那抹豔紅。
“父親!”
“吾兒——”
李啟軒猛地甩開牽著的韁繩,足尖輕點,快速飛掠至李德昌身前三尺之外。他忽地重重跪下,膝蓋於青石相撞,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李德昌踉蹌撲來,二人相擁而泣。悄然砸落的淚珠,將門前青石染作神色。
“踏、踏——”
片刻之後,祁明牽著兩匹戰馬緩步前來。
李德昌袖袍輕振,悄然拭去眼角濁淚,雙手微顫著將兒子扶起。直起身是,他目光掠過李啟軒肩頭,落在那一襲素白身影之上。
他整了整衣襟,鄭重拱手:“這位先生氣度不凡,不知……?”
李啟軒急忙側身:“這位乃是祁——”
“唰!”
祁明手中摺扇倏地合攏,扇面水墨流轉間,打斷了李啟軒尚未出口的話語。
他面帶笑意,抬手回禮,溫聲道:“在下不過一雲遊儒生,恰與貴府公子同行。一路相談甚歡,便想著登門拜倒一番。可有冒昧之處?”
李啟軒之話語,雖是未有全然講出,李德昌心中亦是有了猜測。
他頓時展顏露笑,袖袍輕揚道:“未有冒昧之處。恰逢犬子今日歸來,府上邀請林大師演繹懸偶戲劇,先生請移步一同觀之。”
他轉頭喚來一青衣小廝:“將兩匹駿馬牽滯馬廄,用上好的草料餵養!”
隨即引著祁明二人,向著府內緩緩踱步而去。
腳步輕抬間,祁明面露惑色,輕聲問道:“懸偶戲?是何種戲劇,在下於南梁境內卻是未曾聽聞,可是自北方而來?”
說著,他目光朝著北方青崖山脈,所在方位望去。
梁國雖是喚作同一國號,然其被青崖山脈阻隔,往來通行不暢,早已有兩國之實。若非頂上尚有神木宗所在,方才未有徹底分裂開來。
無論修仙界或是凡俗塵世,皆是北梁佔據天時地利,有靈之地更廣,商隊更是絡繹不絕。
然其南梁之地,山地貧瘠,有靈之地稀少。且與魔宗屬國接壤,常年征戰不斷,或有道途失意之魔道妖人潛入,混亂四方。
魔道妖人之事,雖可上稟神木宗求援,然待其援兵來時,早已不見妖人蹤影。
因此數代前之南梁王,便向神木宗求得一篇軍陣殘法,聚眾之力以逆伐修者。
數代傳承改良之後,便落於他手。又略作改進,若得百餘精銳著甲鐵騎,或可與初入練氣後期之魔道妖人周旋一二。
然因其僅是殘法傳承,已無可進之處。
“是何戲劇,祁先生稍後一觀便知。”
李德昌忽地回過頭來,輕聲笑道:
“至於來處,曾聽林大師偶有所言,似是一名喚泉州之地。不過在下見識淺薄,卻是未曾聽聞此地。
祁先生四處雲遊,可曾聽聞?”
祁明收回目光,搖頭輕嘆道:“未曾聽聞。”
緩步踏入門內。
跨過門檻,李啟軒忽地湊上前來,於祁明耳畔歉聲道:“祁師,我方才是否……”
方才他親人相聚,激動之下險些失言,暴露祁明之身份。此刻心中卻是有些忐忑,恐被旁人聽去,壞了此番正事。
祁明回眸側望,臉上展露一抹笑意,溫聲道:“無礙。皆已準備妥當,便是走漏風聲亦是無妨”
言語之前,他摺扇輕搖,面上盡是運籌帷幄之意。
“是,祁師!”李啟軒輕聲道。
兩人之聲音皆是細弱蚊蠅,難以聽清。
走在前方的李德昌忽地回眸,望向祁明二人面露惑色。
但見兩人皆是神色如常,他又立即回過頭來,眉頭皺起,心中暗道:“年歲漸大,都有些耳鳴不清……”
待幾人離去之後。
立於門前的一位垂眸青衣小廝,眸中微光閃爍不止,似在下定某種決心。
片刻之後,他佯裝捂著肚子,眉頭皺緊宛若鐵鎖,朝著旁側另一略顯壯碩的青衣小廝顫聲道:
“二牛哥,我許是晨時貪食吃壞了肚子,此刻腹中宛若刀絞……”
二牛見狀,未有絲毫遲疑,立即拒絕道:“莫要誆我,你定是又想去那賭坊。若是讓你擅自離去,稍後管事問起……”
那青衣小廝聞言,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三枚銅板遞了過去,臉上擠出一抹掐媚的笑意:“我速去速回,勞煩二牛哥幫著周旋一二。”
二牛抬眸朝著四周張望一番,見無人矚目,方才悄然接過三枚銅板收歸袖中。
“咳、咳——”
他輕咳兩聲,湊在那青衣小廝耳畔低聲道:“至多半個時辰,否則我便不管此事。即便管事問起,我也只言你趁機溜走。”
那青衣小廝聞言,頓時展顏露笑,連連揖手道:“多謝二牛哥!”
言罷,他立即轉身踏入青石街道,朝著一處不起眼的小巷快步走去。
待青衣小廝離去之後,二牛頓時收回臉上的神色,朝著街道上一襤褸乞者打了個眼色。
那襤褸乞者微微頷首示意,身形一晃便隱入陰影之中,朝著方才那青衣小廝的身影追了過去。
……
青石街道上,月色清冷,少有行人。
許二狗行色匆匆,青麻衣襬隨著步伐肆意翻湧,他頻頻回眸望去,生怕被李府之人瞧見。
半月之前,於賭坊處耍手段被人發現,賭坊要他賠上百兩銀錢,否則便將他拖去餵狗。
五日前賭坊上門討債,將他腦袋按在狗槽之時,一身著赤黑衣袍、看不清面目的神秘人忽地出現。
掏出銀錢將他保下,不過卻需他將進入李府之生人盡數通稟。否則便將方才離去的賭坊一行人,喚回來。
回想起抵在眼前的犬牙,他不禁渾身顫抖不止,應下此事。
思緒紛飛間,他已然鑽入一處小巷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