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天光暗淡，陰雨連綿，黑雲翻墨。

丞相府中的古木被雨水打得噼啪作響，雨珠順著葉尖滑落，在地面上如同碎玉般炸開。

風漸漸大了起來，悶沉中帶著濃濃的血腥氣。

宋搖歌半跪在地，仰頭看著一身明黃長袍、居高臨下的謝昀。雖然她眼底的恨意滿到要溢位來，可最終她還是擠出了一個僵硬勉強的笑。

“這就對了，搖歌，平日裡要多笑笑。”謝昀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心情不錯，“朕會賞你母親一個痛快的死法的。”

他的話輕飄飄的，好像在說著什麼無足輕重的事情，但就是這毫不在乎的語氣，深深刺痛了宋搖歌。

她死死盯著謝昀，開口道:“謝昀，你利用相府權力這麼多年，如今過完河就拆橋，你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你讓朝廷百官如何看你？讓天下百姓如何看你？”

“放肆！”謝昀聞言面色一變，冷喝一聲，語氣裡染上幾分慍怒，“宋丞相在朝廷樹敵無數，到處搜刮民脂民膏，多少人對他恨之入骨，你說他們怎麼看？”

“當然是覺得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

宋搖歌身子一晃，耳朵嗡鳴，“我爹為誰才樹敵無數？又為誰才攬下了搜刮民脂民膏的罵名？謝昀，這些你真是一點不提！”

宋搖歌十六歲那年春搜遇險，幸好當時大皇子謝昀出手相救，她才免遭一劫。

自那後，宋搖歌便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芳心暗許，後面更是不顧家中反對，執意嫁給謝昀。

太子遲遲未立，幾位皇子為了太子之位鬥得你死我活，宋丞相不想她去蹚這皇家渾水，知道訊息後又氣又惱，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全心輔佐謝昀，儘可能為自已女兒擋住皇宮中的暗潮洶湧。

五年光景，朝廷上的你爭我鬥讓他樹敵無數，為了謝昀的名聲，他更是幾次親自攬下搜刮民脂民膏的罪名。一生自詡清廉的丞相操勞到最後卻晚節不保，甚至因為過重的勞務臥床不起。

可即使這樣，謝昀在坐穩江山之後還是毫不猶豫地抄了相府。

宋丞相被侍衛拖到院中的時候，宋搖歌正赤著腳跑來，入眼她便看到這個曾經清高孤傲的瘦弱丞相跪在謝昀腳下，將頭重重磕到地上，鮮血混著雨水染紅了他大半張臉，可他卻不覺疼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磕著。

“搖歌年幼，但求陛下放她一條生路，讓她見識更寬廣的天地。”

宋搖歌最後聽到父親的聲音，便是這句帶著哽咽顫抖的話。

而謝昀沉默地立在一旁，一言不發。

天上佈滿大片大片的黑雲，狂風亂乍，吹起謝昀明黃的袍角。

宋搖歌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點昔日少年的影子，濃烈的仇恨讓他的面目都可憎起來，可是宋搖歌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她很想問謝昀:“為什麼非要這樣趕盡殺絕？”

“宋丞相不死，我怎能安穩做皇后呢？”忽然一道婉轉的聲音響起。

宋新靈在丫鬟的攙扶下踏進相府，她立在傘下，杏臉柳眉，目剪秋水，垂眸睨了眼宋搖歌，紅唇微微勾起，挑出一絲輕侮傲慢的微笑。

陰沉沉的天裡，她頭上那頂金燦燦的鳳冠熠熠生輝，彰顯著她如今尊貴的身份。

她是宋搖歌的表妹，也是現在大楚的皇后。

宋搖歌一愣，曾經很多想不明白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你們……多久了？”

“六年。”宋新靈微微揚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睥睨著宋搖歌，“表姐，就算你是相府小姐身份尊貴又如何，感情是講究先來後到的，這場局，從一開始你就輸了。”

宋新靈寄居相府的七年裡一直表現的乖乖順順，如今相府倒臺，她身居高位，終於撕下了往日溫馴的面具。

宋搖歌盯著她的眼睛，徹底失去力氣跌坐在地，艱澀地開口:“相府待你不薄，我也真心把你當妹妹對待，可你現在合著謝昀抄了宋家，你良心上過得去嗎？我之前的真心都是餵了狗了嗎？”

“謝哥哥是我夫君，相府算什麼？”宋新靈的話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與諷刺，“再說，憑什麼你們對我好，我就必須要回報你們？表姐，你嘴上說著不求回報，心裡卻一筆筆對著賬本，真虛偽。”

宋搖歌聽著她的話，只覺天旋地轉，一陣窒息，“宋新靈，你沒有心。”

宋新靈聞言，笑的更深了，“是，表姐，你有心，最後卻把全家害死，我沒心，反而能成為一國皇后。”

說著，她伸手用鏤金護甲勾起宋搖歌的下巴，紅唇微挑，刻意拖長了語調問:“你說這有不有趣？”

宋搖歌心臟彷彿在被一把鈍刀慢慢割磨，痛得她無法出聲。

她恨恨地看向宋新靈，千錯萬錯，最錯在她輕信他人，不僅毀了自已，還連累了家族。

宋新靈看到她眼中的恨意，笑得花枝亂顫，戴著護甲的手指稍稍用力，便在宋搖歌臉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驟然雷聲轟鳴，暴雨傾瀉而下，嘩啦啦的大雨伴著狂風砸落在地。

宋搖歌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而後臉上鑽心的痛意傳來，令她幾乎是崩潰的尖叫起來。

“啊——”

宋搖歌驀地睜開眼，從夢魘中驚醒。

“小姐！”兩個小丫鬟聞聲趕來，撩起床帳，只見榻上的少女支起身子，眸底盡是未散去的驚恐。

“小姐又做噩夢了？”松蘿上前一步，用帕子輕輕拭去宋搖歌額上的細汗。

松蘿？

宋搖歌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丫鬟，隨後她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自已的臉頰。

卻沒有摸到那道伴隨了她兩年的疤痕。

屋外秋雨淅淅瀝瀝地下，除了雨聲，好像一切都歸於寂然。

“昨天都退熱了呀……”見宋搖歌一言不發地愣著，松蘿嘀咕一聲，擔憂地問道:“小姐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宋搖歌搖了搖頭。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夢魘中徹底走出來。

“還好……還好是夢。”

這是宋搖歌重生的第七天。

這七天裡，她每晚都會陷入夢魘，夢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因為兒女情長被謝昀和宋新靈騙得團團轉，最後害死宋家滿門。

好在蒼天有眼，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她回到了天啟三十二年，這一年，她十五歲，還不曾遇到謝昀，表妹宋新靈也初入相府不足一週，未來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未成型，一切還有轉機。

宋搖歌暗暗攥起拳頭，重來一世，她定要讓那對狼心狗肺的男女付出代價，她要護住家人，要……

宋搖歌腦中忽然閃過那道清瘦的身影。

她眸色黯了黯，嘆了口氣。

反正都重來一世了，就對那個人好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