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醫臉色大變。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下眼,接著面色凝重地喚人替他又取來一個藥箱。

一陣忙碌後,他顫巍巍地擦了把額上冷汗:“老爺,是一日黃泉……”

“一日黃泉?”

“是,但老爺不必過分擔心,一日黃泉名雖狠毒,毒性卻弱,只服一兩次對身體並無多大影響。”府醫說罷,偷偷瞟了眼宋丞相。

可若長期服用,則會使人偏癱在床,痛苦難忍,無藥可解。

宋搖歌自然知曉這一點,而且一日黃泉有個特點,服用到後期根本查不出病因。

她眸色暗了暗,難不成前世爹爹癱瘓在床,並不是因為勞務過重,而是因為長期服用一日黃泉?

她瞬間想到一個人。

宋新靈。

放眼整個相府,能弄到一日黃泉這種毒藥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宋丞相鐵青著臉,怒不可遏:“將今日廚房做事之人全部喚來!”

他頭髮已經半白,但聲如洪鐘,宋搖歌將他扶到書案前坐下,對府醫吩咐道:“先給爹爹查身子。”

“是。”府醫提著藥箱上前一步,心中暗禱老爺服用時日不多,不然就難辦了,老天都難救。

院外春光正好,暖風烘於枝頭,柔順地吹拂著翠鳥長長的綠羽。

忽然樹下一道凌厲如風的身影劃過,驚得翠鳥騰翅飛遠。

“老爺身子要緊嗎?”丞相夫人很快得到訊息,匆匆忙忙趕來了。

她進門第一句話是衝著府醫的。

府醫恭敬地向她行過禮:“夫人,這藥本就毒性淺,加之老爺服用不多,因此身子並無大礙,這段日子服幾味藥調理調理即可。”

府醫的話讓丞相夫人放心不少:“那就好。”說著,她斜了眼門外跪著的一眾下人,神色驟冷,“把人帶進來。”

話音落,一個丫鬟就被連拖帶拽架進來了,丞相夫人提起她就是一巴掌:“說!對老爺下幾日毒了!”

她下手狠,丫鬟半邊臉霎時高高腫起,哭著應道:“三日,只有三日……”

丞相夫人剜她一眼,嫌棄地用花鳥紋帕子擦了擦手,“為何要對老爺下毒?何人指使的你?”

“沒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已對老爺有恨,一時鬼迷心竅犯下彌天大錯,奴婢……奴婢甘願一死!”

“老爺供你吃喝,你為何對他生恨?”

丫鬟幾乎要將頭埋進地裡:“奴婢是相府家生婢,前些日子兄長犯了錯,被趕出相府,奴婢實在氣不過,才想著在煎茶時往裡下毒……”

她眼神躲閃著不敢抬頭,宋搖歌偏過臉,抬頭認真盯著府醫,脆生生問:“這毒藥聽名字很是稀罕,想必價格也不便宜吧?”

眼下眾人都在忙著處理下毒丫鬟,小姐冷不丁問這一嘴,府醫雖然不解,但還是在一旁解釋道:“價格說貴也不貴,一包估摸著要一百兩,只是這藥平常人難弄到……”說著,他也發現不對了,“也是怪了,這丫鬟到底託了什麼關係,怎會弄到一日黃泉。”

丫鬟本就心虛不已,一聽這話,臉上頓時褪去血色。

她一動不動跪在地上,只覺得額上在不斷流下冷汗。

終於,她彷彿下定什麼決心,心一狠,起身一頭衝向牆壁。

幸虧丞相夫人緊盯著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她的領口,硬將她扯了回來。

“既然你是相府的家生婢,那你全家性命都在相府手上——”

“夫人!”丫鬟驚恐地回過眼,“奴婢犯了錯,但爹孃何其無辜!”

丞相夫人鬆開她,冷笑一聲:“那你說不說?”

且不說如何弄到一日黃泉,單憑那一百兩,她一個小丫鬟哪來那麼多錢?

丫鬟尋死不成,絕望地哽咽:“……我說。”

“誰指使的你?”

“是表小姐的貼身丫鬟碧蘭,她威脅奴婢不這樣做,就要了奴婢全家性命……”

小丫鬟很是無力,她一個任人拿捏的相府奴婢,橫豎都是死,不如只死自已一個,護家人周全。

“碧蘭……”丞相夫人愣了一下,神色複雜地看向宋丞相。

宋丞相抿唇不語,深邃的眼眸帶著片刻的遲疑,接著輕輕點了點頭。

丞相夫人瞭然:“來人,帶表小姐和碧蘭過來。”

宋新靈在來的路上就已知曉事情原委,因此跪在書房的時候臉色平平,從容不迫。

“新靈,若不是有你撐腰,碧蘭一個小小奴婢竟敢如此放肆地威脅他人?”丞相夫人厲色道。

往日看向宋新靈時帶著笑意的眼眸斂去溫暖,只剩下淡淡的銳利與威嚴。

宋新靈望著她那沉沉的面容,忽然很想笑。

這群人變臉比翻書還快。

明明前幾日還信誓旦旦說護著她,今日面對她,卻彷彿如臨大敵。

她唇角綻起一個譏諷的微笑,精緻的綠翡翠滴珠耳墜將她的臉襯得格外嫵媚動人。

“舅母,新靈無言以對,請舅舅舅母責罰。”

對襟長裙以鮮明奪目的石榴紅綠相配,這是她罕見的鮮豔顏色。

宋搖歌瞧著她,前幾日跪在金鑾殿時,她還是一副瑟瑟發抖可憐兮兮的模樣,今日卻像換了個人。

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她。

做了錯事絲毫不悔,一如前世那個張揚美麗、輕侮傲慢的女人。

丞相夫人沉默地後退一步,將決定權交給宋丞相。

可宋丞相嘆了口氣,語中竟是少有的滄桑:“我不責罰你,這算我欠你父親的……今日我就當此事從未發生。”

宋新靈聽到這話,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笑得很誇張,單薄的肩膀一抖一抖,引得腰側珠玉“叩叩”作響。

眾人就站在原地聽她笑,直到她笑夠,擦了擦眼角的淚,繼續道:“舅舅不計前嫌,真是個好人,顯得新靈更十惡不赦了。”

宋丞相擰眉。

宋新靈從容地直視他,面含微笑。

她早就料定,即便事發,宋丞相也不會對她做什麼。

只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會被發現。

真是可惜,沒法看他得知自已無藥可救時痛苦又著急的表情了。

“……我不是好人。”宋丞相將黯然的眼神落到碧蘭身上,“杖斃吧。”

“舅舅!”

誰知宋新靈像被踩了尾巴,驟然提高聲音:“你害死我父親,讓我一無所有,如今還要將我唯一的貼身丫鬟處死嗎!”

“小姐,”碧蘭在一旁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小姐莫要亂說了,快向老爺道歉吧,小姐往後要好好過日子,奴婢下輩子再伺候小姐。”

“閉嘴!”宋新靈瞪她一眼,氣憤地盯著宋丞相,目光灼灼,如同一團正在張牙舞爪燃燒的火焰。

“舅舅要杖斃她,就先處死我吧!”

她直挺腰板,不甘地同宋丞相對峙著。

室內鴉雀無聲,好一會兒,宋丞相才幽幽開口,遣散眾人:“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