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證(下)

梅若蘭呆坐了一日,沒有言語,她只是坐在了門口,雙手撐著腦袋,看著遠方的天空。

不遠處的樹上幾隻松鼠興許是過冬的糧食沒有儲存夠,它們對這寒冬做出了最後的抵抗。從一棵樹上跳到了另外一棵樹上,只是為了找一點食物度過即將到來的寒冬。

它們偶爾也會跳到屋頂上,偷看著百姓家樓上囤積的那些糧食。有村民遠遠的看見,有幾個調皮的孩子爬上了樹,也瞧見了,他們手裡拿著彈弓,瞄準了敵人。而敵人,便是那些在房頂之上覬覦這自家糧食的松鼠。

村民看到了這一幕,拿起了竹竿,把松鼠嚇走,隨後衝著孩子們叫嚷。

調皮的孩子看到大人們的模樣,急忙吐了吐舌頭,然後像一隻猴子般靈活的下了樹,拔腿便跑。

家人之間的原諒往往是源於那吃飯時站在村口叫著全名那一刻,這幾個熊孩子看樣子是不到吃飯時間不回家了。

程白衣有些急切,但他不能表現出來。荊門州那封信了無音訊,他必須抓緊時間讓徐長安定罪,只要徐長安定了罪,除非聖皇或者幾大門派能夠眼睜睜的看著他死,不然此局無解。

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對方在攻賈翰,這他倒不在意。他與賈翰所說,賈翰提供不了任何證據,況且賈翰當著朝堂之人幾乎算是把矛頭指向了徐長安。即便對方勸服了賈翰,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他也不怕。因為那時候的賈翰,已經沒有可信度了。

至於這事兒和自己有關,是自己嫁禍給徐長安的,他們知道了那又如何?

況且就算賈翰不說,聖皇和那幾位大人也不是傻子。

他現在早已聯絡好了各大書局,只要梅若蘭決定作證,那麼各大書局便立馬會有單子發出來,讓天下人知道此事。他程白衣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即便他們知道是自己乾的那又如何,他要用悠悠眾口堵住朝堂。

這事兒,日子拖得越久,對自己便越沒有利,可他偏偏不能表現出急切來,特別是在梅若蘭的面前。

他走到了梅若蘭身後,看著發呆的梅若蘭。

程白衣做了那麼多,只是為了說服梅若蘭,況且這事兒還不能直接說,因為他知道,梅若蘭確定自己父親的死和徐長安無關,所以他才會繞了那麼大的一圈,弄出一些事兒來讓梅若蘭自己去感悟。

他原本有十足的把握,可現在周遭的壞境靜了下來,心卻怦怦直跳,忐忑不安。

“你說,松鼠覬覦食物,村民能原諒;那一群小混混,雖然做了錯事,但為什麼就不能原諒呢?;一個紈絝子弟,做了錯事,為什麼不能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呢?”

梅若蘭的聲音很輕,程白衣聽到這話,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了下去,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事兒成了,現在他不能說任何的話。

梅若蘭轉過頭,看著站在背後的程白衣,略微有些驚訝,驚訝於這個男人此時的沉默。

“晚上我想吃點好的,明早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我父親的屍體。”

“雖然很多人都有錯,但罪不至死,我總不能看著想剷除黑暗的人最終墮入黑暗吧。”

程白衣悄悄的握緊了拳頭,掩飾著他的興奮。

但面容之上仍然是波瀾不驚,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好”。

……

翌日,刑部派去接徐長安的轎子慢了一些。

薛正武和羅紹華皺起了沒有,來來回回的在大理寺內踱步。

“尚書大人,怎麼辦?”

“今日姓程的帶著一個女孩子來認屍,來者不善啊。姓程的我攔住了,但作為死者家屬,這怎麼攔?”

薛正武聽到這話,低著頭,心事重重。

“去查那個女孩的身份,多查幾遍。”

羅紹華嘆了一口氣道:“問了五六遍了,而且梅臨開的女兒畫像早就送到長安來了,我們的人也同樣加急送了一些生活細節過來。不僅長得一樣,而且生活細節,各種都沒差別。甚至大理寺的人帶上曾經見過梅家小姐的人,朝著長安來了。”

他滿臉的為難,隨即接著補充道:“如果再確認,就有些不好了。”

薛正武嘆了一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便說道:“按照慣例,提取她的口供吧,小侯爺那兒慢點去請。你親自詢問,我現在進宮!”

羅紹華看著薛正武,鄭重的點了點頭。

……

薛正武進了皇宮,跪拜之後,站在了一旁。

整個乾龍殿,除了聖皇之外,就剩他一個人。就連這幾年得到恩寵的小太監李忠賢也沒有在。

“既然有新的線索,查就是了。我聽聞,梅臨開的女兒是徐長安帶來長安的吧?”

薛正武立馬拱手道:“回稟陛下,是的。不過,她來到長安待了幾日之後,便跑出了侯府,如今是程白衣帶她來的。”

“程白衣?”

聖皇的手指不停的在龍椅扶手上點著,陷入了沉思。

“就是所謂的七十二聖徒四首領之一,傳聞和朝中大臣關係密切。”

聖皇“嗯”了一聲,隨後問道:“查不出和哪些官員有往來麼?”

薛正武立馬低下了頭,不敢言語。

聖皇良久沒有聽到回應,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低著頭的薛正武說道:“不用害怕,朕記錯了,你們刑部沒這職責,這是督查院的事兒。”

“那這事兒?請陛下明示!”薛正武說著,跪了下來。有了人證,肯定會羈押徐長安,但經過之前的那些事兒,沒有聖皇的明示,他不敢。而且,但就私交來說,他也不願意羈押徐長安。

“案子又不是一天就能查出來的,迷霧要一層一層的撥開,懂了麼?”

薛正武會意,聖皇的意思就是拖。

“臣領旨!”

話音剛落,只見李忠賢縮在門口,聖皇見狀,朝著他揮了揮手。

他急忙跑了進來,還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陛下,不好啦!”

聖皇不動聲色,語氣平淡,嘴裡吐出了一個字:“說!”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些紙張,滿城都是,說朝廷包庇小侯爺。”

聖皇看著他,李忠賢會意,急忙把紙遞了上去。

聖皇眉眼低垂,看著那張小小的紙,紙張雖輕,但其中的分量可不輕。

“還有呢?”聖皇知道,對於程白衣這個名字,自己太過於小瞧了。

李忠賢佝僂著腰,小聲而又恭敬的說道:“如今不少百姓堵住了佈政坊和刑部還有大理寺的大門……”

李忠賢還要說,聖皇直接揮了揮手,這位曾經的小太監如今的大太監立馬閉上了嘴。

“讓督查院徹查程白衣!”這是聖皇說的第一句話。

“梅臨開案子,公開審訊,按照規矩來!”

說完之後,聖皇揮了揮袖子,薛正武這才告退。

……

刑部公開審訊,率先問詢梅若蘭。

周圍聚集了不少百姓,薛正武親自上堂,先把案子梳理了一遍,隨後問向了梅若蘭。

“徐長安殺你哥一案,已經了結。你哥胡作非為,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雖然徐長安不符合規矩,但也遭受了懲處。”

薛正武知道,此案一定要和梅安泰一案拉開距離。

“你既然是死者女兒,你可以說說,死者梅臨開與何人有仇?”

梅若蘭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神情淡然。

“徐長安。”

“他殺了我哥哥,雖然他身份尊貴,但我父親也指責於他。只是他身為安海城太守,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所以打算翻案。因為這事,徐長安與我父親吵鬧多次。”

薛正武心裡犯了愁,但看著周圍的百姓,只能接著問道:“除此之外呢?”

但凡是案子,只要有位高權重,身份尊貴者牽扯其中,百姓們便會下意識的同情另一方。

“家父在安海城兢兢業業多年,並無其它仇家。”

“況且,根據傷痕和時間,徐長安都有作案的可能性。”梅若蘭補充了一句,說這話的時候,她想到了十月初一那個下午,她看到了一個少年獨自在大樹下飲酒,背影有些孤獨。但立馬,她想到了前夜的那幾個孩子還有自己的哥哥,心中被扯開的一絲光芒,立馬又被遮擋住了。

此言一出,圍觀的百姓立馬指指點點起來。

薛正武閉上了眼,知道避無可避,便下令道:“請忠義侯徐長安來,根據我朝律令,侯爵及其之上者,若是涉案且只是有嫌疑,可不用上刑!”

話音剛落,便有一隊士卒朝著佈政坊而去,百姓們立馬沒了聲音,隨後便有掌聲出現。

上不上刑不重要,畢竟當初徐長安也是立過功,讓他們鼓掌的是,這位刑部尚書乾脆利落,沒有任何拖延和庇護的表現!

……

小夫子來到了忠義侯府,他看著徐長安淡淡的說道:“他應該不知道此事,我剛才來的時候,聽說了,有了新的人證。若是沒有其它人證,你的嫌疑最大。”

徐長安顯得有些淡然,為自己的師兄斟了一杯茶。

“新的人證是誰?”

小夫子看著他,說出了徐長安和小沅都不敢相信的三個字。

“梅若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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