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從四面八方湧進宮殿,撕裂夜的帷幕,將所有人或物的影子打在地上,修長更顯猙獰。
這一次,宮女們終於看清確實有一道黑影跪在殿內,當她們看向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時,黑影忽然轉過頭來回看她們一眼。
那是一張近乎慘白的臉,即便隔得老遠,宮女們也能接著短暫的雷光看清那張臉上皺巴巴的紋路,簡直與傳說中的鬼怪無異。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然而更要命的是,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吐出了一口白氣,就跟說書人口中詐屍還魂茹毛飲血的怪物一般!
恰好此時雷光瞬滅,眼前可怕的一幕再次被黑暗吞噬,可幾名手持燈籠的宮女們卻無法忽視那仍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物!
“有鬼啊!”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幾名宮女頓時嚇得汗毛倒豎,紛紛丟了手中的燈籠一陣亂跑。
更有膽子小的,甚至直接被嚇暈過去,幸虧有同伴扶著,這才兩兩三三的逃離了大明宮主殿。
喧囂聲漸歇,殿內再次歸於死寂,殿外依舊風雨如晦,卻已有停歇的勢頭。
虞戈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更不知自己這樣跪著到底有何意義,分明溫白開所說的從長計議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但少年倔強的心性不允許他輕易折腰。
跪了整整一天,起初時虞戈還能感覺到兩腿發麻,甚至傳來劇烈的痠痛感,可現在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膝蓋了。
更糟糕的是,大明宮主殿入夜後便出奇的冷,恰巧天公不作美,呼風喚雨讓這個秋夜比起往常更加陰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冬天要提前降臨了。
虞戈終究是人,又穿的極為單薄,早就被凍到手腳發涼,全身上下只剩呼吸是帶有溫度的白氣。
他不知現在是何時,但從方才那一對來續燭火的宮女來看,現在應該是辰時以後了。
也就是說,想要挺過今晚,虞戈還需要再忍耐至少四個時辰。
只是,再這樣下去,他就算不餓死也會先凍死在這殿內,虞戈覺得他必須想想辦法。
洗髓伐骨的兵伐決可以令修煉者體溫飆升,虞戈便試圖修行兵伐決自救。
可他此時的身體狀態很差,更是滴水不沾粒米未進,身體沒有任何氣力,哪裡能靠得住那兵伐決一輪的潮汐之力呢?
第一次嘗試很快便失敗了,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強行運轉兵伐決,讓他體內靈力倒灌,直衝經脈,甚至噴出一口鮮血。
虞戈耷拉著腦袋,看向白天裡的那個小太監放在地上裹著綢布的黃饅頭,雖然這饅頭已經涼透了,吃起來肯定硌牙,卻依舊能夠果脯。
身體攝入五穀雜糧之氣,在稍加休息片刻,只要能緩過勁來,虞戈便有信心運轉兵伐決禦寒,甚至還能在人生中最後幾天裡,嘗試突破凝元境。
一念及此他忽然露出一抹苦笑,然後搖了搖頭,伸手將那塊裹著綢布又凍得無比堅硬的黃饅頭推遠了一些,然後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它。
雖然這黃饅頭是溫白開託人送進來的,可在少年看來,哪怕只是吃一口,便是再向女帝低頭認輸。
只是,虞戈也清楚的知道,陛下是不可能妥協的,更不會向身份卑微的他妥協。
所以,等待自己的最終結局,多半是活活餓死或者被凍死在這大殿內。
然而少年並不在乎,因為在他看來,自從小九變成茳杳,變成那個血統尊貴與他有云泥之別的武朝九皇孫後,他的人生便沒有了顏色。
如突然弄丟航標的小船,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盲目的橫衝直撞。
似乎自己一直是被迫一路走過來的,從戈曉寒的馬車停在酒肆門前開始,他的人生便一直被人威脅,被命運裹攜著前進。
不知為何,就在這最無助的一刻,虞戈忽然想起了一個人:王簡。
王簡的過去一直是個謎,但虞戈一直覺得,他一定也揹負了什麼,所以才能一路走了這麼遠,最後化為一簇火慷慨赴死。
雖然他死了,但虞戈幾乎可以想到,當他面對女帝時所發生的事,一定非常精彩,就如新年時永安夜空中的煙花那般絢麗!
虞戈不想走王簡的老路,可事到如今,如果茳杳發生了什麼意外,他也就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他能夠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的生命力也如沙漏中的流沙般一點一點流逝。
就這麼死了,連三天都沒堅持下來,也太丟自己的臉,更丟了王簡的臉。
虞戈如此想到,於是這一次,他選擇了徹底放開手腳,決定修煉解離決,以衝擊凝元境。
哪怕他註定要跪死在這裡,也要用自己無聲的吶喊告訴女帝:我己不怕你,我鄙視你!
解離決一經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因為虞戈此時身體非常虛弱,跟將死之人沒有什麼區別,解離決又屬陰。虞戈體內陽火虛弱,故而一經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加之這大明宮主殿早就變成了極寒之地,早年間陛下更是在這裡殺了很多人,殿內積累了不知多死不瞑目的亡魂的怨氣,看似金碧輝煌的宮殿下又不知壓葬了多少屍骸。
恍惚之中,虞戈隱約看到了很多人影,就在自己身旁頻繁走動。
與此同時,殿外風雨驟停,剎那間鴉雀無聲,殿內所有的明火也在這一刻盡數熄滅。
彷彿冥冥中有一種力量掌控了一方天地,就連藏在烏雲背後的月亮也被扯出了一角。
慘白色的月光似雪霜般一層一層落下,又經重重窗欞的分割,那支離破碎的屍體無力的飄落在地面上。
虞戈不知自己是醒著的還是睡著的,只是模模糊糊中感覺到,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支撐著他的身體,以繼續修行解離決。
他體內的鬼氣也愈積愈厚,半睡半醒間,他似乎看到了一些血腥的畫面,聽到了一些哀嚎慘叫。
或許這白天氣勢恢宏看似剛正不阿的大明宮,到了晚上真的有慘死的怨靈出沒,恰好虞戈在此處修行解離決,所以吸引了大量怨靈附身。
那一幕幕隱晦的畫面與徘徊在耳邊不知是風還是哀嚎咒罵的聲音,亦真亦假,似幻似夢。
彷彿是沉沒在此幾十年的亡靈,不斷重複的向虞戈傾訴自己的哀怨,不厭其煩的重複上演著生前血腥的最後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