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來的突然,頃刻之間,蒼穹風雲鉅變隱有要遮住滿天星月的架勢。
皇城中設有觀星臺,是整個永安城中最高的建築物。此時,有一老者正在觀星臺上打坐。
他一手轉動著佛珠,一手敲打著木魚,口中唸唸有詞,說的卻都是凡夫俗子聽不懂的梵文,這是一個老和尚。
老和尚身披一層深褐色袈裟,衣物皺巴巴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些有年頭的舊物。
他面光紅暈,神采奕奕。當天邊翻滾而來的黑雲遮天蔽月時,老和尚緩緩睜開雙眼,那一雙眼睛好似被清泉沖刷過一般,乾淨的像一個少年郎。
老和尚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的那片火海,這才放下小木錘,雙手合十於胸前,低聲道:“阿彌陀佛!”
他話音剛落,身後驀地落下一記驚雷,雷聲之大震耳欲聾,而老和尚卻彷彿絲毫不受影響。
驚雷過後,本是零零散散的雨忽然演變成一場傾盆暴雨。雨水沖刷洗滌一切,與之相比,那皇宮內的火海反而成了一撮微不足道的小火苗。
雨水似道道利劍,每每落在巨大的火蛇身上,便發出一陣滋滋的聲音,同時還伴有陣陣白霧升騰。
有大量水汽被蒸發,瞬間籠罩了整片火海,那滋滋響聲連成一片,聽上去就彷彿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雨霧中痛苦呻吟一般。
老和尚依舊在觀星臺上盤膝而坐,他整個人都沐浴在暴雨之中,但他身上的衣裝依舊乾淨。
彷彿有一層看不見的隔膜,就擋在他與暴雨之間,任憑風雨搖曳如何迅猛,也無法打溼他的衣袍。
老和尚又看了一眼工部的方向,隨後,他拿起地上的小木槌,輕輕的敲擊了一下木魚,發出咚的一聲脆響。
下一刻,雨停了,連同著呻吟聲一起戛然而止。它們來的突然,去的也很突然,讓人猝不及防又始料不及,可籠罩在四周的白霧卻久久不曾散去。
與此同時,在長樂宮主殿白玉臺上,透過敞開的宮門遙看觀星臺的女帝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從風雲匯聚到遮天蔽月,從雨始到雨歇,這些她都看在眼裡。
她若有所思,最終還是閉上雙眼,朝殿外揮了揮手。
一股清風自她袖袍中奔湧而出,穿過金殿,穿過整個長樂宮,一路向西化作狂風驅散所有霧氣。
女帝收回目光,負手而立,眼睛不自覺的暼向觀星臺方向。她的目光中有疑惑,但更多的卻是忌憚。
一場火一場雨又一場風,烘烤、沖洗、吹乾讓虞戈感覺自己以及被做成了一盤菜,只是這道菜沒有加鹽。
“這雨對勁嗎?”虞戈抖了抖溼漉漉的衣袖,反問身旁的悲常泗。
悲常泗渾身也被雨水浸透,他抹了一把臉,從容道:“都不對勁。”
“不過,這是來救場的。”悲常泗扭頭看著虞戈,難得擠出一絲笑:“恭喜虞大人了,咱們倆都沒事了。”
“呃,悲將軍有沒有聽別人說過,你笑起來真的挺難看的。”虞戈打趣道。
倆人回到工部,雖說及時雨撲滅了這異常的大火,但那些被火吞噬的東西,早已化成燃燒殆盡的塵埃,然後被雨水沖刷乾淨,一點渣渣也沒留下。
幾名工部的文職連忙衝進斷壁殘垣中,在僅剩幾根頂樑柱的廢墟中翻來倒去。
可手裡能抓到的東西,除了一地斷磚碎瓦外,整個工部主殿內的所有檔案與物品,都被這場大火燒了個乾淨。
忽然有人一屁股蹲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虞戈非常理解,這畢竟都是他們日積月累的心血,其中一定有很多東西都未來得及呈給陛下批閱。
經此一場大火,整個工部至少要用半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能將將此次大火中損失的大量檔案復原,虞戈光是想一想就感覺頭大。
“你!你!”有人注意到虞戈,連忙丟了手裡的瓦片,爬起身來隔著老遠指著虞戈罵道:“虞弋,都是你乾的好事,若不是你脅迫下令放棄主殿,我們怎會損失如此慘重!
等我奏明陛下,你就等著被關進天牢吧!”
“放肆!”虞戈還沒說話,悲常泗上線開口,喝道:“按品級你在虞大人之下,這就是你對上官說話的態度嗎?
再者說,是有人翫忽職守,還是有人失職,最後只能由陛下來親自決定,哪裡輪得到你一小小六品文書來插嘴!”
中年人頓時啞口無言,怎麼會聽不出悲常泗這是在故意喝斥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虞大人你等著!”過了好一會,中年人才惡狠狠的回道。
“悲將軍不必理會,一跳樑小醜罷了。”虞戈笑道。
倆人復勘了一次工部,發現彼此大火的確給整個工部造成了重大的損失。瞭解過後二人心裡都有定數,一會陛下若是問起來,也不至於對不上話。
距離大火被撲滅還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蘇公公便領人過來了,他負責替陛下傳話,要虞戈和悲常泗去見她。
倆人互看一眼,虞戈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皇城那可是陛下的家,雖說火勢沒有波及長樂宮,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這種事,虞戈這個天策府總監肯定是難逃其咎的,
他所幸緊跟在悲常泗身後,一會進殿面見陛下,即便她真的有什麼火氣,也有悲常泗在前頭頂著。
二人走到長樂宮門外時,碰巧迎面走來一名老和尚,悲常泗突然放緩腳步,隔著老遠便對老和尚示以尊重。
看得出來,他似乎非常敬重這位老和尚,哪怕這老和尚穿的極為寒酸。
“悲將軍,好久不見了。”雙方靠近後,老和尚主動開口道,聲音和煦面慈目善。
“悟空大師。”悲常泗緩緩垂首,畢恭畢敬的問:“敢問方才可是大師出手相救?”
“悲將軍太看得起老衲了,老衲一把老骨頭,哪能施展出那麼大的神通呢?”
“哦,這牽雲弄雨的確是大神通了。”悲常泗回道。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否認道:“悲將軍,牽雲弄雨只是小把戲,最後那一道剛柔並濟的東風,才是真本事嘞!”
悲常泗仔細一琢磨,冷不丁又冒出一陣冷汗,顧不得汗水與雨水混合在一起的不適,罕見的恭維道:“的確如此,確實如此,大師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