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公徐徐朝李珏走來,後者頓時打了個寒顫,似乎很怕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公公。

他肩頭搭著一把拂塵,笑眯眯的看著李珏,後者喉頭滾動,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便被蘇公公一巴掌抽了過去。

用力之大,整個朝堂內都能清楚的聽到,速度更是快的嚇人,只有眨巴眼的功夫,讓人防不勝防。

匆忙之中,虞戈只注意到,似乎有一道血箭從李珏的口中射出,啪嘰一聲攤在地上。

看了看地上的那灘血,虞戈方才明白,這個習慣了翹著蘭花指,看似滿臉遲暮的老公公,實則深不可測。

至少,那出手的速度不是常人能夠睥睨的。

抽完了李珏一巴掌,蘇公公便原路折回立定,像是一個忠實的僕從,等待著陛下的下一步命令。

李珏被打的啞口無言,只能愣愣的捂著半邊嘴巴,目光不時瞥向某個方向,似乎是在尋求某人的幫助。

“虞卿,你假傳朕的口諭,可有此事?”女帝看著虞戈,問道。

後者連忙垂下頭,即便跪的腿麻,但腰桿子卻十分筆直。

他拱了拱手,從容說道:“回陛下,確有其事。

李珏態度囂張跋扈,一度蔑視公堂,臣不得已只能按我武朝鐵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好一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這時,從未開口說一句話的左相李承恩,突然開口,“陛下親定的這條鐵律,不是給你這般人用的。

若人人都如你這般行事,事事無需報備,那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了?”

虞戈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李承恩朝他淡然一笑,彷彿是以此來向他打個照面。

別看他是在笑的多面善,冷不丁說的話卻是直接挑中了虞戈的命脈。

不過後者早有準備,所謂棄車保帥,就是用在這個時候。相比於內務府失竊案這趟渾水,虞戈寧願頂一個過失查案的罪名。

至少後者在本朝有過前車之鑑,而前者…弄不好是真的要丟腦袋,不然那堂堂京兆府尹跑什麼。

“左相所言極是,臣的確有過失查案之罪,還請陛下秉持公正,按鐵律法辦。”虞戈說道。

好一手斷尾求生啊,李天恩挑了挑眉頭,他沒想到虞戈會如此果斷,直接斷了他繼續落井下石的路子。

就連右相也不禁對虞戈刮目相看,看向對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

只是可惜,內務府失竊案牽扯的東西太過棘手,朝堂上兩派相爭距離你死我活也只差互相亮出殺招,他實在沒精力多管。

最後,虞戈在他眼中還是太過年輕了,年輕人氣盛,容易犯錯。

就目前來看,他也是被迫捲進泥潭。之所以敢得罪李家,並非是忠於茳氏,而是迫於自保。

“真若如此,的確應該法辦。”女帝五指敲打著龍椅,她忽然看向右側,問道:“杳兒呢,你怎麼看。”

聞聲,茳杳這才緩緩抬起頭。

雖然她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朝堂上的局勢,內心也不斷警告自己,不要看那不應該看的人。

但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她還是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人兩眼。

此時,虞戈仍跪在地上,雙手拱於胸前,一雙乾淨的眼睛也不住的瞥向她。

他穿著深色官袍,衣服寬鬆,並不合身。

雖有魚紋修飾邊邊角角,可樣式與材質都太過普通,在金殿內宛若一個異類。

兩道目光短暫的接觸,剎那一瞬,便如觸電一般互相彈開。

長達半年的分離,跨越帝國南北將近萬里路的阻隔,只為了這一眼。

縱有青玉案白毫筆,也不能繪出虞戈複雜的心境。

“虞知縣所言甚是,應按鐵律法辦,只是…”茳杳一點一點抽回目光,微微頷首,繼續說:“眼下的確正直非常之事,虞知縣此是迫於無奈,為陛下查明真相,故而出次下冊。

左相也言之有理,杳兒不知應如何評價,還請陛下定奪。”

李天恩一聲冷笑,沒有多說什麼。

這番話看起來沒毛病,實際上已經在故意偏袒虞戈了。茳杳畢竟姓茳,又甚得女帝寵愛,她肯定是要向著自家人說話。

虞戈不是保王一派,但如果李珏被無罪釋放,便相當於保王派輸了,嚴重有損茳氏本就不多的皇家尊嚴,更助長了李氏的氣焰。

屆時,用一句大不敬的話來講,以後這天下真就改姓李了。

沉默須臾,女帝點了點頭,說:“懲罰之事先放在一邊,此事過後,所有功過一併處理。

虞卿,你說李珏已經在公堂上認罪,那便拿出供詞,說出你審案的經過。”

“是…”虞戈伸手入懷摸索,突然頓了頓,暗中瞥了一眼李珏,這才緩緩抽出捲成紙筒的供詞。

“回陛下,這便是供詞,上面有李珏的手印,當時城東衙門上百號公差,都親眼目睹了李珏認罪。”虞戈一手高舉著紙筒,其表面用一根紅線捆著,又扭頭看向李珏,說:“李珏公子,你可有異議!”

“我…”李珏仍在伸手捂著嘴巴,他半邊臉高高鼓起,腫的不成人樣。

可不等他開口反駁,虞戈便打斷他的話,搶先一步,將夜審李珏的所有細節,盡數公開。

因為他出身酒肆老闆的緣故,平日裡不乏一些說書先生上門,借地講故事賺個吆喝錢。因此,他也多少沾了點薰陶,敘述的繪聲繪色。

不說妙語連珠,卻市儈人情味極濃,尤其是說起扮鬼嚇緱布笠那段,更是讓人汗毛倒豎,毛骨悚然。

但等謎題逐漸揭曉,又不由讓人體會到其中趣味,更加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最後,雲迷霧鎖的真相被一層一層剝開,一眾文臣方才唏噓感慨,暗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兒。

不少武將卻是聽的直咂吧嘴,有些意猶未盡,覺得少了一碟花生米與一壺好酒,便少了幾分滋味。

不久之後,整個案件的經過已盡數公開。可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當虞戈說起用仿製的失物來迫使李珏認罪時,女帝的臉色驟然一變,已然不悅。

右相張博人的眉頭皺的更重了,他兩手交叉向下搭著,神色拘謹,彷彿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

左相李承恩表面無事,內心卻暗罵李珏愚蠢。

他也沒有想到,原本想給茳氏皇族以及一眾保王派老臣一個下馬威,鬧到這個地步,卻成了一塊黏在自己掌心的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