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戈拉住從他面前經過的小二,急忙向後拽了他一把。

下一刻,一抹刀光劍影如暴風驟雨掠過小二剛才的位置,周圍的木桌板凳也被切成數塊。

如果虞戈再晚了那麼一刻,估計小二就是不死,也得被割下一塊皮肉。

“多…多謝!”小二結結巴巴的向虞戈道謝,臉上帶著幾分驚魂未定。

他仍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本能的感覺自己方才在閻王面前溜了一腿,差一點就回不來了。

就在他說話的功夫裡,忽聽面前砰的一聲,緊接著,又傳來數聲悶響,像是有重物落地,還伴有一陣叮呤噹啷的響聲。

虞戈抬頭一看,只見那刀客持刀而立,傲然俯視四周,可他的敵人都已經倒下。他們匍匐在地,用手捂著胸脯口吐鮮血,艱難的仰著頭不可思議的望著刀客。

地面上,佈滿了武器的碎片,已經無法分辨其原本的模樣。此時此刻,這一地的猙獰外加刀客的實力,足以讓四個趴在地上的人為之絕望。

“你!”中年男人吐了口鮮血,指了指刀客,驚道:“老頑固竟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你,你是融元境!”

“呵!”刀客持刀走進那人,用刀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說:“師傅早就知道,爾等就是附骨之蛆,不堪重用!

他老人家畢生所學若是交給你們幾個,只會讓他老人家蒙羞!”

“你!胡說!”中年人急火攻心,噴出一口血來,顯然是沒有氣力繼續反駁了。

“今天,我就替師傅清理門戶!”

刀客顯然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幾人,他緩緩抬起手中大刀,將其舉至頭頂。

午後的斜陽打在那明晃晃的刀身上,照出一張驚恐萬分的臉。

刀客眉頭一豎,大喝一聲:“去死!”

“刀下留人!”關鍵時刻,虞戈大吼一聲,對準那刀客遠遠的丟出一個物件。

刀客反應極快,眨眼間便轉劈為橫掃,將虞戈丟過來的東西砍成了兩半,並單手橫刀對準虞戈,喝斥道:“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

“我…我的官符啊!”看著那摔在地上變成兩截的官符,虞戈頓時一陣肉疼。

身為城南知縣,他有三件東西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並行駛知縣的權利。

一份朝廷下發的文書,一隻蓋章用的官印,還有一塊官符。

官符說白了就是一塊腰牌,因為掛起來方便,所以基本都會隨身攜帶,方便辦案。

雖說腰牌的材質不是什麼好玉,但那可是正兒八經朝廷下發的公用物品…虞戈此時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這應該算是公傷吧?不需要我自掏腰包賠償吧?

那刀客也低頭瞟了一眼,頓時兩隻眼睛都瞪直了。

做鏢師這一行的,平時只和三種人打交道最多,一是委託方,二是攔路的強盜賊寇,第三嘛,自然就是官家了。

他怎麼可能不認識這腰牌代表著什麼,更何況質地為玉,顯然是有品級的官啊!

雖然匆匆瞥了一眼,他無法斷定這官符是真是假,但還是發自本能的莫名惶恐。

“啊,這…”刀客連忙挪開刀尖,負手持刀,又指了指地上的腰牌,說:“跟我沒關係,我這是正當防衛啊,我還以為是暗器呢,誰知道會是這玩意,真是…”

晦氣兩個字,刀客識趣的沒有說出口。

其實,幹他們這一行有不少擦邊球的生意,平時雖然與強盜賊寇幹架,但最忌憚的還是官家的人。

人家是官,他們是民,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扣下押送的貨物,滯留個十天半個月,讓你不能如期交貨。

想要提貨,就必須交一份“孝敬錢”,這在押鏢一行裡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卻人人都懂的“規矩”。

眼下,刀客一刀斬碎了一塊官家的腰牌,雖說是腰牌先“動手”的,但刀客心中明白,自己怕是要攤上大事了。

虞戈撿起來被斬成兩截的腰牌,將其對在一起,暗自嘀咕著:“這,粘一粘應該還能用吧…”

那刀客見虞戈正雙手捧著腰牌發呆,便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幾步,顯然是想趁他不注意,趕緊溜之大吉。

“哎哎哎,客官別走!”關鍵時刻,茶鋪小二指著刀客,遙喊道:“打壞了這麼多東西,你得賠錢啊!”

聞聲,虞戈忙抬頭看向刀客,倆人對視一眼,後者老臉一紅,說:“我沒跑,就是站的久了,活動活動腳呢!

哎呀,這個腿啊,就是得活動活動!”

說完,刀客還有模有樣的敲了敲腿。

“大人…大人啊!救命!”這時,趴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屁股了看到了一絲希望,忙伸手朝著虞戈,歇斯底里的吼道:“這人要當街行兇,還想趕盡殺絕,求大人替我等做主啊!”

刀客一聽,頓時就怒了,怒目橫眉,對著中年男人大罵道:“放屁,分明是你們幾個先動的手!”

似是不解氣,刀客又提著大刀快步走近中年男人,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滿是殺意。

中年男人見狀,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一邊向後爬,一邊大喊:“大人救命啊,殺人啦,當街殺人啦!”

眼下天色將近傍晚,正是尋常人家燒火做飯的時間,因此街面上鮮有人跡。

但即便如此,中年男人那猶若殺豬一般的慘叫聲,還是吸引了不少民眾聚攏過來看個熱鬧。

零零散散大概有幾十人,此時俱是抄著手遠遠的看著,不時交頭接耳,或伸手指指點點,卻沒有一人敢上來幫忙的。

中年男人本就被刀客的真元打傷,此時又是匍匐爬行,怎能比得過人的腳程。刀客很快便追到了中年男人身邊,並用一隻腳踩住了他的後背,讓他動彈不得。

“你找死!”

刀客提著大刀,刀尖筆直朝下,明晃晃的刀光讓遠處圍觀的群眾發出陣陣驚呼。

“住手!”關鍵時刻,虞戈喊了一嗓子,“你這一刀下去,他死了,你也難逃一死,值得嗎?”

面對這刀客,虞戈只能好言相勸,畢竟他是融元境修行者,萬一真的劍走偏鋒發起狠來,估計自己都得白搭進去。

聞言,刀客身子一頓,猶豫了片刻,旋即面色逐漸凝重,沉聲道:“我師傅就是為了救這幾個窩囊廢,才被賊寇圍攻,最後重傷不治的!

人活著不就為了忠孝義三個字嗎?這四人害死了我師傅,做徒弟的怎能就這麼放過他們?”

說完,刀客提刀就要結果腳下男人的性命,虞戈在想制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刀鋒驟然下落,卻突然頓住,嚇得中年男人怪叫一聲,竟然直接暈死過去。

“呵,鼠輩!”刀客朝著男人的後背啐了一口唾沫,“殺你真是髒了老子的刀!”

說話間,刀客暗中向後瞥了虞戈一眼,顯然他之所以突然收手,就是忌憚身後年輕人的官家身份。

“今日就放過爾等一條狗命,從現在起,你們幾個不是我天下鏢局的人了,麻溜的滾出永安城,別讓我在看見你們!”

他收起武器,插刀入鞘,不曾回頭看罷一眼,徑直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站住!”虞戈見刀客要跑,便隔空喊了一句。

刀客頓時身子一僵,停頓片刻後,一頭扎進了旁邊的衚衕裡。

虞戈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身旁的茶鋪小二大喊道:“跑了,他跑了!大人,還沒賠錢呢,大人!你倒是說句話啊,大人!”

茶鋪小二一連喊了三句大人,直接把虞戈給喊蒙了,後者剛想提著右腿去追,還沒走出兩步,卻又見那刀客回來了。

刀客從不遠處的衚衕口裡退了出來,但讓人感到詫異的是,刀客是揹著身子一步步從衚衕口退回來的。

出了衚衕口之後,刀客扭頭看了一眼虞戈,訕訕的說:“喲,好巧啊,又見面了!”

這下虞戈和茶鋪小二更蒙了,都在心裡琢磨著,這傢伙是不是喝酒把腦子給喝壞了?

緊接著,衚衕口裡又走出來一隊人,最先進入人們視野的,是兩根閃爍著寒芒的槍尖。

兩名官兵各自手持一根長槍,槍尖正對著刀客,這是一隻永安城的治安巡邏隊,一共有六名官兵。

手持長槍的官兵一出衚衕,便立馬四散開來將刀客圍住,隨後,又有一名女子從衚衕口內走出。

她面容姣好,個頭高挑身姿矯健。一身勻稱合體的差服,頭戴一頂官帽,壓著利落的馬尾辮,手中持有一塊鐵牌。

女子掃了刀客一眼,隨後喊道:“誰都不許走!我是城東衙門捕頭,有人報官,稱此處有人當街械鬥!”

“說的就是你吧?”女捕頭匆忙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證物證,又指了指刀客,下令道:“拿下,押回衙門大獄!”

“等一下!”虞戈又喊了一句。

“嗯?”女捕頭剛欲轉身離開,被虞戈突然叫住,便轉身打量了一眼這個存在感很低的男人,問:“你又是何人?有什麼事要對本捕頭說嗎?”

“哦,在下新任城南知縣。”虞戈朝她拱了拱手,簡單的介紹道。

說完,他便仔細打量起面前的女捕頭。

本朝自女帝改元換代伊始,女官參政已不足為奇,只是,虞戈還從未見過有那個女人會做捕頭這一行的。

畢竟,這做捕頭的總是要親臨一些兇案現場,而兇案現場大多慘不忍睹,對視覺與味覺都是一種折磨,尤其考驗人的忍耐力。

也許是虞戈的目光太過直白,女捕頭面露不悅,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原來是城南知縣,不知,您出現在我們城東衙門衙門的地盤,是想?”

女捕頭沒有直接挑明,但意思已經很明顯,她是在提醒虞戈,這裡是城東,還輪不到他一個城南知縣插嘴。

吃公家飯這一行,除了每月拿的是皇餉,吃的是皇糧以外,跟普通行當沒什麼區別,都是講究競爭倆字。

尤其是在辦案子這件事上,永安四大衙門明面上是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但背地裡互相使絆子的小手段向來只多不少。

按理說,虞戈的官階不比這位女捕頭高出一大截,可女子話裡話外卻不帶任何敬意,似乎,還有些瞧不起虞戈這位被迫趕鴨子上架的知縣。

一念及此,虞戈連忙開口解釋:“這位姑娘…”

“嗯?”聞聲,女捕頭斜視虞戈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虞戈,不要叫的親暱套近乎。

“咳咳。”虞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位捕頭,我想你是誤會了,本官絕無半點想要干預城東衙門事物的意思。”

“既是如此,那就請知縣大人移步,別髒了您的腳,這件小事全權交給我們城東衙門來辦。”女捕頭又作了個手勢,對麾下官兵說:“還愣著幹嘛,快將將當街械鬥者拿下,還有地上躺著的通通帶走,速速押回大獄!”

說話間,她從未正眼看過虞戈,似乎多一句都不願意講。

兩旁官兵要來緝拿刀客,後者面對官兵手中的長槍,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

雖說刀客是融元境修行者,對付面前的幾名官兵簡直是輕而易舉,但如果他拒絕官家的拘捕,那整個天下九州都將變成抓捕他的牢籠。

屆時,即便他手段通天,在整個帝國面前也是插翅難飛。

“且慢!”虞戈又一次叫停,惹得那女捕頭臉色一沉。

她面帶不悅,沒好氣的問:“大人屢次阻攔我辦公,究竟是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是想替這人辯解一下。”虞戈指了指刀客,又指了指自己,說:“當時我也在場,我可以替這位作證,是地上躺著的四位因為錢財糾紛,先動的手。

只是可惜,他們技不如人…”

刀客聽的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虞戈竟然會幫著他說話,直到後者朝著擠眉弄眼,他方才反應過來,連忙跟著附和道:“對啊,婆…咳,女捕頭大人,這位知縣大人說的都對,草民真的是冤枉啊!”

他平日裡放蕩慣了,方才竟險些開口直呼對方“婆娘”,幸虧改口的快,不然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聽這意思,這位知縣大人是想替嫌犯開脫嘍?”女捕頭重新打量虞戈一眼,一雙英眉微微上挑,問道:“我看大人很年輕啊,不知可有隨身的官符,給本捕頭看看?”

見女捕頭懷疑自己的身份,虞戈露出一抹苦笑,翻身亮出那塊臨時拼湊在一起的腰牌,說:“你看,這是本官隨身腰牌,可證明…”

他話還未說完,手上一個沒抓穩,腰牌的下半截竟突然脫落,然後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